被供應商追債、分公司成被執行人，家樂福“塌方式”危機從何而

前有好麗友、哈爾濱華祥商貿、尤妮佳生活用品、國內某上市知名糧油品牌追債、切斷家樂福供應鏈，后有北京家樂福、沈陽家樂福等被列入被執行人，家樂福陷入“塌方式”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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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6日，新京報記者在家樂福北京九棵樹店注意到，店內商品大面積缺貨、購物卡受限問題仍未解決，二層購物區域已清場，工作人員解釋稱該樓層將出租給商戶。2月17日，新京報記者從國家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了解到，家樂福(中國)管理咨詢服務有限公司、家樂福(中國)超市投資有限公司董事長、總經理已經由張奎變更為陳杰。

截至目前，家樂福在市場端暫未作出明顯的補救措施。2月17日，家樂福方面在接受新京報記者采訪時稱，家樂福也在追討一些債務，其中包括一些大賣場內部租賃商戶的租金未收回，整體債務是筆不小的數目，目前正在通過法律程序追討欠款。

首都經濟貿易大學教授陳立平對新京報記者表示，家樂福在1995年進入中國內地市場后有自己獨特的運營模式，輕資產的“家樂福模式”曾被國內很多大賣場效仿追隨，即賺取供應商入場費、品牌管理費、政府紅利、房地產紅利等，永輝、物美、步步高(6.300, -0.08, -1.25%)(維權)、人人樂(13.870, 0.00, 0.00%)等超市曾依靠該模式運營。但該模式的弊端在于大賣場未及時建立自己的倉庫、供應鏈，將成本與壓力分攤給供應商。2010年后，大賣場受電商購物沖擊、市場紅利減少、運營每況愈下，最終導致家樂福“塌方式”危機。

被供應商追債、多家分公司成被執行人

今年1月，家樂福購物卡消費受限、家樂福供應鏈公司拖欠供應商貨款接連將家樂福推上風口浪尖。1月10日，好麗友食品有限公司與家樂福(上海)供應鏈管理有限公司相關仲裁程序中的財產保全迎來裁定結果，上海市普陀區人民法院裁定凍結家樂福供應鏈公司銀行存款2274萬元，不足之數查封、扣押其相應價值的財產。據好麗友方面透露，由于家樂福拖欠好麗友貨款，經法院裁定，對家樂福進行保全執行。

一位為家樂福供貨的國內經銷商告訴新京報記者，其已與家樂福合作了14年，主要為家樂福提供一些品牌的食品，與家樂福交接的模式為“入場費+賬期+陳列費”，賬期時間一般為60天左右。從2021年開始，家樂福支付尾款的時間出現拖延，2022年10月家樂福開始拖欠貨款。“從追討欠款開始，家樂福陸續還款，目前仍有不到三分之一的欠款未結，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還款。”

國內某知名糧油品牌的相關負責人向新京報記者透露，去年開始家樂福就與公司斷了合作，2023年該公司也未向家樂福超市供應旗下的產品。新京報記者2月16日在家樂福北京九棵樹店觀察到，涉及該品牌的產品僅陳列了一款，占據整個貨架的三分之二，而該品牌的主打產品卻未見身影，同時該款產品無法使用購物卡購買。同樣的情況也出現在休閑食品貨架，好麗友的產品僅有一款。

新京報記者從中國裁判文書網了解到，2022年至2023年，哈爾濱華祥商貿有限公司、浙江天竹工貿有限公司、沈陽奉興制鹽有限公司等數十家企業與家樂福供應鏈之間出現貨款糾紛，其中大部分為中小微企業。作為被告的家樂福供應鏈被要求支付貨物欠款，金額在70萬元至300多萬元不等，另有多家企業要求凍結家樂福供應鏈銀行存款。

據天眼查數據統計，在近5年的家樂福供應鏈相關案件訴訟中，2022年案件占比最大，家樂福作為被告的身份占比為97.7%，涉及買賣合同糾紛的案件20個，占比44.4%。

除了接連收到供應商追債之外，近期家樂福后院也頻繁“失火”。新京報記者從天眼查了解到，家樂福在國內的多家分公司成為被執行人。其中，北京家樂福商業有限公司于2月3日首次被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列為被執行人，執行標的11.1584萬元；沈陽家樂福商業有限公司于2月9日首次被沈陽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人民法院列為被執行人，執行標的18萬元。

有分析認為，一開始家樂福賣場出現購物卡受限、商品大面積缺貨的原因在于家樂福供應商的斷貨，而斷貨的根本原因在于家樂福拖欠供應商的貨款，惡性循環最終導致家樂福出現經營“塌方式”危機。

首都經濟貿易大學教授陳立平在接受新京報記者采訪時表示，導致供應商追債的根本原因在于家樂福未將去除入場費用的供應貨款及時交給供應商，這部分貨款有可能被“挪用”。家樂福過去與供應商交接模式是“入場費+賬期”，供應商的產品在賣場銷售后，家樂福會扣去供應商的入場費將剩余貨款在賬期(60至80天)內歸還給供應商，如果家樂福在賬期內將錢款用來理財、戰略布局，或者這部分錢款被其他方面“挪用”，無法及時交還給供應商，則將導致雙方違約，最終出現供應商集體斷貨、走法律程序的結果。

“家樂福模式”的困境

1995年，家樂福進入中國內地市場。陳立平指出，家樂福在國內屬于輕資產投資，即以低成本進入中國市場。“家樂福首先收取國內小規模供應商的入場費、陳列費、端架費等費用；其次供應商產品在賣場銷售后的貨款將先存入家樂福，由家樂福保管至一定的賬期，在扣除成本和各種費用后歸還供應商；最后家樂福在國內不建立配送中心，直接通過供應商送貨，省去了配送費用。這樣下來其實是供應商在承擔賣場的成本和費用。”陳立平認為這些輕資產舉措對家樂福后續的發展也產生了隱患。而家樂福的輕資產模式在后續很長一段時間也得到了物美、永輝、步步高、人人樂等多數傳統大賣場的效仿。隨著經濟發展、市場環境的變化，這些大賣場品牌都遇到了賣場轉型的大考。

實際上，承壓的供應商會將賣場的成本分攤在各個產品中，而這也給了網絡電商搶占零售市場的機會。隨著網絡電商的發展，賣場的產品在價格上不如電商具有優勢。和君咨詢合伙人、連鎖經營負責人文志宏在接受新京報記者采訪時也提到大賣場產品價格問題，他認為家樂福的“頹勢”并非個別商超面臨的問題，而是國內整個大賣場行業面臨的共性問題。隨著電商的崛起，大賣場一站式購齊、產品零售價格等核心價值優勢不再明顯，因此經營面臨困境。

據新京報記者了解，物美、永輝、步步高、人人樂等傳統大賣場近幾年均出現業績虧損。步步高披露的2022年業績預告顯示，預計2022年實現歸屬凈利潤虧損13億-19.5億元，上年同期虧損1.84億元。永輝超市(3.460, 0.00, 0.00%)發布2022年年度業績預告顯示，預計2022年歸屬于上市公司股東的凈利潤虧損27.4億元，與上年同期相比減虧12億元。

“供應商集體維權已導致家樂福形象的崩盤，同時也引發了消費者對于品牌的信任危機，這對家樂福未來發展并不樂觀。”陳立平認為，業內也在觀望家樂福未來動向，這將對其他賣場品牌帶來思考和借鑒。

誰來接盤家樂福？

1月12日，人人樂公告顯示，永樂商管公司向除西安曲江文化產業投資(集團)有限公司、深圳市浩明投資控股集團有限公司、深圳市人人樂咨詢服務有限公司、股東何金明、張政以外的其他股東發出全面要約收購。要約收購股份數量為1.07億股，占上市公司總股本的24.38%。1月15日，步步高控股股東步步高集團擬將所持公司8639.04萬股股份(占總股本的10%)，以協議轉讓方式轉讓給湘潭產投產興并購投資合伙企業(有限合伙)，湘潭產投投資將成為步步高擁有表決權股份數量最多的股東。

相對于人人樂、步步高，家樂福體量龐大且品牌影響更為深遠。據中國連鎖經營協會發布的“2021年中國超市TOP100”榜單顯示，家樂福2021年銷售總計200.75億元(含稅)，位列榜單第9位。步步高、人人樂分別位列榜單第10位和第30位，銷售總計分別為193.66億元(含稅)、51.62億元(含稅)。在銷售總計上來看，步步高與家樂福不相上下，而在門店分布上，家樂福門店覆蓋網絡更為龐大，接盤程序更為復雜。

據步步高官網顯示，截至2020年底，步步高超市事業部分布在湘、桂、贛、川四個省份。家樂福在2019年被蘇寧易購收購時已覆蓋22個省份及51個大中型城市，并在每個省份、城市設立分公司。近兩年，步步高和家樂福都有門店收縮動作。據家樂福中國區大股東蘇寧易購2022年三季報數據顯示，前三季度家樂福無新開門店，門店數量從2021年底的205家減少到三季度末的151家，閉店數量達到54家，門店數量驟減26%。

一位不愿具名的行業人士對新京報記者說，“家樂福在一個地區就設立一個分公司，網絡十分復雜，同時各地區的家樂福都面臨著多起買賣合同的訴訟，這對接盤者都是很大的挑戰。”家樂福大賣場是民生消費，且品牌影響深遠，“不見得沒有企業接盤。”陳立平表示。

多位業內人士指出，在沒有接盤者出現時，如何體面地離開市場，或許是家樂福目前應該首要考慮的問題。

2月8日，在家樂福“開創50天”內部會議上，家樂福中國執行總裁張奎進一步明確了家樂福“近場零售服務商”定位。對新定位與業務策略，張奎通過“4+1+1+1”策略解讀表示，四大實現策略，包括基于新門店改造的到店消費場景模型策略、基于門店揀配的O2O平臺策略、門店倉配物流延展至5-10公里范圍的S2B2C零售云策略、基于門店店長和店員的社交推廣策略，形成從服務門店周邊3-5公里的用戶，延伸到門店周邊15公里的覆蓋半徑圖。

除了社區品質生活中心，電商、零售云、易采云等業態作為家樂福近場零售的重要外延業務板塊，2023年將會高速推進發展，新業態將在多城市擴張。家樂福方面透露，已有多個頭部品牌高層先后與家樂福管理團隊就2023年經營規劃進行了溝通，在拓展新零售業態、推進可持續增長等方面達成共識。

有觀點認為，家樂福提出諸多舉措似乎也是在向消費市場證明企業的活躍度和實力，但在市場端，仍未看到家樂福對于購物卡、貨款的積極應對措施。多位消費者在接受新京報記者采訪時說，他們更期待家樂福能夠及時解決現階段購物卡受限問題。也有消費者認為家樂福在國內市場已有28年的運營歷史，不會輕易落幕。

在新京報記者探訪過程中，一位在家樂福九棵樹店忙著購物銷卡的顧客對記者說，雖然店員也在強調門店不會倒閉，但現階段并沒有看到實際的解決方案，“經營了近20年的九棵樹店曾經輝煌過，希望它能夠體面地解決這些問題。”語氣中有遺憾有不舍，也有對這個曾經熱鬧輝煌的大賣場下一站的期待。

新京報記者 于桂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