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是楊林村的常景，說唱隊是楊林村的新景。”每次向游客推介楊林村，村支書趙海燕都有說不完的話。
一
2016年，聽說官渡鎮招聘本土人才，大學畢業后在企業做到中層干部的趙海燕決定回鄉發展。親友們不理解，趙海燕卻有自己的理由：大學生回報桑梓，為鄉村振興出一份力理所應當。當然，她還有一個心思：男朋友和父母都在老家，自己在外形單影只，身累心也累，回到家鄉心里更踏實。
當時正值脫貧攻堅期間，趙海燕被安排在官渡鎮政府從事扶貧工作。院壩宣講、入戶調查、統計上報，趙海燕從早忙到晚，把這些與群眾打交道的工作做得妥妥帖帖。她逢人一臉笑，嘴甜、外向、會說話，很受村民喜愛。
雖然沒直接參與楊林村的村務工作，但趙海燕時刻關注著村里的變化。在脫貧攻堅的政策支持下，楊林村公路硬化加寬，危舊房應改盡改，村容村貌煥然一新。讓趙海燕始料未及的是，硬件變化很大的楊林村在民調中表現卻不理想，一些村民常發牢騷。趙海燕暗地里打聽，原來是少數村干部私心重，導致村民怨氣大。此后不久，楊林村被認定為基層黨組織軟弱渙散村，予以掛牌整治。
關鍵時刻，趙海燕頂了上來。2021年3月，趙海燕接任楊林村黨支部書記。
楊林村的海燕飛回來了！面對村民的期望，趙海燕覺得肩上的擔子重如千鈞。她時常想起自己在企業推銷產品時的場景，能不能像企業那樣，打造順應民意的村務工作品牌，架起干群的連心橋？趙海燕暗自思忖著。
一天晚上，村里一位老人去世，趙海燕上門悼念。面對300多人的葬禮場面，村民胡啟丙拿著話筒，把場上的事務安排得有條不紊。在場村民都聽從他的安排，輪流為老人守夜，大小事情都辦得很體面。
胡啟丙的能力讓趙海燕萌生一個想法：借勢引導胡啟丙當好鄉親們的“收音機”和“傳聲筒”，向鄉親們傳遞黨的聲音、宣傳黨的政策。
一天早上，趙海燕準備登門拜訪胡啟丙。柔和的陽光灑在綠油油的樹葉上，喜鵲在枝上喳喳叫個不停，趙海燕的心情格外舒暢。到達胡啟丙家時，他正與幾個老伙計圍在一起閑聊。見趙海燕一大早趕來，胡啟丙趕忙招呼家人以茶迎客。
“一路上，喜鵲追著我鳴叫，看來今天是個好日子。”趙海燕的開場白讓胡啟丙想起了什么，他趕忙起身從屋里拿出一個小本子說：“今天村里老王家辦婚事，我寫了一段順口溜，你給幫忙看一看。”翻開胡啟丙皺皺巴巴的記事本，里面密密麻麻寫滿宴會說辭和烘托氣氛的俗語，有的詼諧有趣，讓人捧腹，有的寓意深刻，令人深思。這些話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很接地氣，用通俗的語言，道出了孝親敬老等很多做人的道理。
胡啟丙的記事本，讓趙海燕耳目一新。她當場向胡啟丙說明來意，請他說唱村里的事。誰知胡啟丙聽了，一個勁地搖頭：“村里的事還是你們村干部去弄，我不想參與。”很明顯，胡啟丙帶有抵觸情緒。趙海燕早有準備，一番推心置腹的話語漸漸打動了胡啟丙。
見胡啟丙有興致了，趙海燕試探著說，隔壁村這幾年怎么就超過我們楊林村了呢？這句話激起了胡啟丙的倔勁兒，當場竹筒倒豆子般說起楊林村里喜歡辦無事酒的落后風氣來。
“誰家辦無事酒我絕不會去。”胡啟丙話音剛落，趙海燕就鼓起掌來。她對胡啟丙說：“您要把這股正氣傳遞給群眾，讓大家一起來抵制無事酒。”胡啟丙沉思了一會兒，表態說：“說唱的事，我試一試。”
二
“板凳寬，扁擔長，挑出讀書好兒郎。題金榜，多榮光，置辦學酒不應當。”
一大早，胡啟丙就在院壩里唱起了自編的順口溜。起初，村民以為他在練嗓子，仔細一聽，這唱詞里面有說道。原來，一年一度的高考季到來，村里有幾戶人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學，正準備辦升學宴。胡啟丙的這個順口溜，是對著升學宴來的呢。
“老胡說到我們心坎上了，這種無事酒不值得辦。”村民將胡啟丙編的段子一傳十、十傳百，傳得大家都知道了。
準備辦升學宴的村民徑直上門找老胡“要說法”。胡啟丙哭笑不得，指著掛在路邊的一條橫幅說：“你們看上面寫的是什么，村里禁止辦無事酒。”一名村民毫不客氣，問道：“辦酒席違的哪門子法？”胡啟丙也不含糊，回道：“違背了村規民約，鄉親們不答應。”見氣氛有點僵，胡啟丙緩和了語氣，對他們說：“紅白喜事辦酒席是老傳統，辦無事酒則沒必要，辦來辦去，辦成了人情債，何苦呢？”老胡的一番勸導，讓那幾名村民改了主意，當天就宣布取消升學宴。
一天早上，胡啟丙路過一戶人家時，老遠就聞到一股臭味。他上門一看，原來是這戶人家雖然改了旱廁，卻不沖洗干凈。他當即勸說，改旱廁是改善硬件，光有硬件還不夠，還得養成講衛生的好習慣。誰知女主人硬邦邦地回了他一句“管得寬”。胡啟丙的倔勁兒上來了，與女主人理論起來，引來了圍觀的群眾，紛紛指責這戶人家不講衛生，讓左鄰右舍的生活也跟著受影響。女主人見勢不妙，把門一關，接著屋子里傳來一陣沖廁所的聲音。面對圍觀群眾，胡啟丙宣傳道：“如今生活條件好，廁所改造戶戶到；愛護環境有訣竅，用后沖洗要記牢。”
胡啟丙勸導無事酒和倡導講衛生的經歷，也被村民編成順口溜在村子里傳唱。胡啟丙聽到了，笑著說，編得好！短短一周時間，胡啟丙動員村里能說會道的21名村民，組成“金喇叭”宣傳服務隊，用小喇叭宣傳政策、糾風正氣，為楊林村樹文明新風。
三
一條小溪在山腳下沖出一條淺淺的河谷，這條小溪是楊林村大部分人家的飲水來源。以往，枯水季節，村民之間常常因為爭水鬧得不可開交。趙海燕爭取來水利項目，在村子里建好蓄水池，架設好自來水管道，把水引到村民家中。村民的飲水問題解決了，可是管理與維護這些設施的費用怎么辦？一番商量后，決定由村民共同承擔，可是，少數幾個村民卻不愿意繳水費。
年近七旬的老支書劉家坤參過軍，性格剛毅，在村民大會上，他專門為水費的事情給鄉親們做了解釋。老支書的話還真管用，那幾個不愿繳水費的村民會后都把水費補了上來。
趙海燕在旁邊看到了，腦子里又有了新主意。很快，村里十幾名像劉家坤一樣的老軍人，在趙海燕的動員下，都加入“金喇叭”宣傳服務隊。每到天干物燥的季節，劉家坤和老戰友們鏗鏘有力的提醒聲就會在村頭響起：“少上一次山，少點一支煙；多一片綠園，多一份平安……”
楊林村的“金喇叭”不僅為村民熟知，也在外地傳頌。一天中午，“金喇叭”宣傳服務隊的隊員陳振龍正在忙農活，看見一位老人在公路邊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他上前詢問情況，老人含混不清地嘟囔著“回家，回家”，胸前還掛著一塊寫有家人聯系電話的牌子。陳振龍馬上意識到老人可能是下錯了站，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他馬上電話聯系老人的家人，還親自將老人送到30里外的抱龍鎮紫鵝村。
務工返鄉的黃耀華在家里做電商，售賣咸菜、臘肉和粉絲。她堅持原材料自家生產，產品親手制作，迎來很多回頭客。一名外地客戶購買了黃耀華的農產品后，夸贊她人品好，產品正，每年按時給黃耀華寄來葡萄干，兩人因此成了好姐妹。黃耀華的故事被“金喇叭”宣傳服務隊編成段子傳唱：“楊林風景這邊好，誠實守信要記牢；不欺不詐產品俏，說到做到信譽高……”
“金喇叭”一聲響，說話要穩當。談起“金喇叭”宣傳服務隊的故事，胡啟丙連稱壓力大。有一次，胡啟丙入戶宣講火災防范知識，村民問的很多問題他卻答不上來，“當時，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從那以后，他就多了一個心眼，講的內容自己要先吃透，不僅要知其然，還要知其所以然。為此，胡啟丙經常和隊員們一起討論，選定內容，反復琢磨。
“金喇叭”來了！每次聽見村民這樣招呼，胡啟丙就有一種想說話的沖動。“我把好多年的話都說出來了。”胡啟丙坦言，以前想說但不愿說，現在發自內心想說。看到這一變化的趙海燕，組織說唱隊把村里傳統的嗩吶、快板融入“金喇叭”，演繹文明新風尚。
“說的大實話，聽后受啟發。”村民經常用自編的段子回應“金喇叭”。胡啟丙聽了，笑得合不攏嘴，趙海燕更是心比蜜甜。“金喇叭”已經走進楊林村村民的心里，成為楊林村一道獨特的風景。
四
“金喇叭”一出場，楊林村大變樣。趙海燕掰著指頭數：村里有喜事，“金喇叭”宣傳共享；村里有難事，“金喇叭”疏導排解；村里有不文明事，“金喇叭”勸導共治。
走進楊林村，每家每戶都掛有家訓。趙海燕介紹，村里引導推行以“揚家風、傳家訓、立家規、選家長”為主要內容的家庭自治管理辦法，推選各姓氏的家長，擬定各家的家訓并懸掛中堂，以強化家族、鄉鄰團結意識，傳承傳統美德。選出來的家長都是各姓氏德高望重的前輩，同時也是“金喇叭”宣傳服務隊的成員。此外，楊林村還通過大手拉小手，發展“小喇叭”。有的家庭既有“金喇叭”，還有“小喇叭”。這些大大小小的“喇叭”唱響了新農村發展的和音。村民之間的走動多了起來，村子里漸漸形成干事的合力與心勁。劉家坤對此深有體會，以前村民經常為爭田占地鬧矛盾，現在大家好像一下子就大氣起來，不再為雞毛蒜皮的小事鬧別扭。
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這是“金喇叭”帶來的好效應。
當然，“金喇叭”宣傳服務隊里還有村干部和駐村工作隊的身影。
2022年夏天，村里1500多畝脆李喜獲豐收。為幫助果農打開銷路，來自縣應急管理局的駐村干部何道祥、祝明海也加入“金喇叭”的隊伍，與鄉親們一起吆喝促銷。這一回，他們的小喇叭對準了外地的顧客。他們深入田間地頭，摸查脆李的實際產量，然后成立帶貨直播團隊，為外地顧客現場拍攝、直播脆李掛果情況。同時，他們還選派專人對接城鎮超市、水果市場。短短10天時間，他們幫助村民銷售脆李72.3噸，銷售額達50多萬元。
五
在“金喇叭”的探索中，趙海燕發現，一些村民還處于被動接受的狀態。如何讓村民都主動參與進來？趙海燕從超市兌現積分的促銷中受到啟發，決定在楊林村推行“金喇叭”積分制度。
2022年，楊林村依托“金喇叭”建立“鄉風文明積分制”。在合理制定具體評分細則的基礎上，以戶為單位建立積分檔案，圍繞積信、積勤、積儉、積美等標準設立積分項，對不誠、不孝、不儉、不勤等問題設立減分項，由村兩委及村民監督委員會定期召開評定會進行審核評定。各戶累積的文明積分數，通過物質兌換、通報表揚等形式“發揮作用”。
“做自己該做的事，還可以領到生活用品。”村民連說劃得來。推行積分制以來，減分的農戶很少，更多的是加分的情況，有的人家的分值越加越多。
村里的風氣好了，外地客商紛至沓來，生態養殖、苗木基地、黃金梨種植等大型企業落戶楊林村，村民可以在家門口務工，按月拿工資。2022年，全村人均純收入1.9萬余元。2022年3月，楊林村被評為重慶市鄉村治理示范村。趙海燕深有感觸地說，鄉風是社會治理的“晴雨表”，鄉風好，村民的心就順，干勁就更足，村里的工作自然就好開展了。
入夜，楊林村廣場上人頭攢動，吹拉彈唱聲此起彼伏。站在一旁的趙海燕像游客一樣觀賞拍照，更像家人一樣欣喜不已。回想廣場過去的冷清，趙海燕更加堅定了楊林村的選擇。她仿佛看到，楊林村的美好明天，正像一幅畫卷一樣在徐徐展開……
制圖：張丹峰
吳 奎
吳 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