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都庫什山的主要地理特征_興都庫什山脈地理位置
亞洲這片土地的歷史與現(xiàn)實總是難以區(qū)分。印度與巴基斯坦自二戰(zhàn)后分道揚鑣,阿富汗處于內憂外患之中,但一直沒有放棄現(xiàn)代化努力,而幕后大國則與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這一幕與歷史極其相似:從犍陀羅到貴霜,從孔雀王朝到薩珊波斯,從花剌子模到莫臥兒帝國,從英俄大博弈到冷戰(zhàn),文明的興亡與角逐,一直是這片土地不變的話題。
本文摘編自《亞洲高原之旅》第16章到第19章,有刪節(jié),由出版社授權轉載。
《亞洲高原之旅:文明的興亡》,[英] 阿諾德·湯因比 著,李娟 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年7月
作者丨阿諾德·湯因
摘編丨董牧孜
帕羅帕米薩達伊
我站在伊斯塔立夫
(lst lif)
伊斯塔立夫,位于阿富汗喀布爾西北的一座村莊的露天平臺上,東北是一望無際的戈伊達曼
(Koh i Daman)
平原。北方的地平線上矗立著興都庫什山白雪覆蓋的山體,此處山脈或許并不像東方努里斯坦峽谷那么高,但是也高得鷹都飛不過,也許這座山脈的古代名稱不只是詩意的夸張。興都庫什山古代名稱的希臘版本是帕羅帕米蘇斯
(Paropanisus)
,最初的意思是雄鷹飛不過的高山?,F(xiàn)在從東向西橫貫在地平線上的,正是帕羅帕米蘇斯。不遠處還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型山脈,從戈伊達曼平原拔地而起,正好為我指明了戈爾班德
(Ghorband)
和潘杰希爾
(Panjshir)
兩河交匯處。任意一條河流都流向一條山道,這條山道可供人和驢子穿越帕羅帕米蘇斯。因此,這兩河交匯處一直極其重要,直到最近才逐漸式微,因為喀布爾城的興起改變了天然的貿易路線。
從公元前6世紀以來,至少在14個世紀中,這個世界的戰(zhàn)略和政治中心都不是喀布爾,而是控制著戈爾班德和潘杰希爾兩河交匯處的兩座城市,它們就坐落在平原上那座小型山脈的西北方,大流士稱它們?yōu)榭ū人_卡尼什。如今,它們荒廢的遺址被叫做貝格拉姆。公元1世紀和2世紀,這兩座城池達到巔峰,是一個橫跨阿姆河和亞穆納河的龐大帝國的首都。帝國的締造者是貴霜人,以前是游牧民族,從中亞遷徙而來。在貴霜帝國的保護下,佛教穿越興都庫什山,從印度到中亞再到中國,一路曲折迂回、艱難跋涉。不過貴霜帝國是希臘化帝國的繼承者。即巴克特里亞,曾屬馬其頓帝國分裂出的塞琉古帝國,公元前3世紀中葉以后獨立。公元前170年左右,大月氏為匈奴擊敗,西遷阿姆河流域;公元前125年,征服巴克特里亞,即中國史書中的大夏。后大月氏一分為五,其中一部便是貴霜。公元1世紀中葉,貴霜部統(tǒng)一五部,建立貴霜帝國。因此,文中稱貴霜帝國為希臘化帝國的繼承者。
阿諾德·約瑟夫·湯因比(1889—1975),英國著名歷史學家,畢業(yè)于牛津大學。先后任職于牛津大學、倫敦大學和英國外交部等機構,1926年起擔任英國皇家國際問題研究所部長,1947年3月登上美國《時代周刊》封面。由于他在學術上的重大成就,被選為英國學術院院士。湯因比一生游歷甚廣,著述頗豐。他一反國家至上的觀念,主張文明才是歷史研究的單位,以人的生老病死的現(xiàn)象,來解釋文明的興衰與死亡;他既用哲人的獨特眼光,從宏觀的角度對人類歷史與文明進行廣泛而深刻的探討,又以超凡的敘史才能,以歷史學家的視野對人類歷史與文明進行細致的描述。以《歷史研究》為代表的一系列著作為他贏得了世界性聲譽,他也因此被譽為“近世以來最偉大的歷史學家”。
因此,當我站在伊斯塔立夫的露天平臺上,放眼這壯麗山河,我腦中涌現(xiàn)的正是亞歷山大大帝、德默特琉和赫爾默烏斯
(Hermaeus)
赫爾默烏斯
(約前90年—70年在位)
,是歐克拉蒂德王朝
(Eucratid Dynasty)
的最后一位君主,為大月氏所吞并。公元前2世紀70年代,監(jiān)領中亞的興都庫什山脈以北地區(qū)的歐克拉蒂德斯發(fā)動叛亂,在巴克特里亞稱王,建立歐克拉蒂德王朝的功績。
當希臘人從達達尼爾海峽穿越西南亞到達帕羅帕米薩達伊時,他們第一次覺得這里似曾相識。群山環(huán)繞下的平原,讓他們想起了歐耳代亞
(Eordaea)
歐耳代亞是古代馬其頓帝國中的一個王國?;蛘呱_利
(Thessaly)
,色薩利:希臘中東部歷史區(qū)域,現(xiàn)為行政區(qū),其古城區(qū)域與現(xiàn)在的區(qū)域大體相當。而繁盛的葡萄園則讓他們相信,他們的酒神狄奧尼索斯早在亞歷山大以前,就征服了這里。帕羅帕米薩達伊一定就是狄奧尼索斯的傳說之地倪薩
(Nysa)
。希臘神話中的酒神狄奧尼索斯是宙斯和忒拜公主塞墨勒的兒子,由倪薩的仙女撫養(yǎng)長大。酒神把這里變成了自己的領地,他之后的希臘崇拜者們歡欣鼓舞地以他為榜樣。亞歷山大在貝格拉姆建立了希臘殖民地。公元1世紀,當希臘統(tǒng)治已經在別處煙消云散時,赫爾默烏斯,這位希臘君主仍統(tǒng)治這里。據說,赫爾默烏斯已經同山巒另一邊的敵國貴霜和解。無疑,相比貴霜帝國,他的力量微不足道,但他卻能控制住從中亞到印度的要沖,因此他的善意對于后來的貴霜統(tǒng)治者仍然很有價值。貴霜人像羅馬人一樣都是親希臘者,于是,一個由非希臘但是親希臘的政權培育的希臘文化,在希臘統(tǒng)治終結之后,仍然沿阿姆河與亞穆納河河岸以及地中海沿岸存在了很久。
酒神狄奧尼索斯。
站在伊斯塔立夫的露天平臺上,我想象著亞歷山大大帝穿越興都庫什山,從戈伊達曼平原向北入侵巴克特里亞;一個半世紀以后,巴克特里亞的希臘君主德默特琉從同樣的路線,自北向南入侵印度。德默特琉及其繼承者們,將希臘武器和錢幣引入了比印度更遠的地方,相比亞歷山大大帝對印度次大陸西部邊緣地帶短暫的侵襲,他們的影響無疑更加持久。印度的巴克特里亞希臘征服者錢幣,以及巴克特里亞的希臘貴霜繼承者的希臘化藝術,都證明了希臘文化活躍在遙遠的帕羅帕米薩達伊和更加遙遠的犍陀羅地區(qū),后者正是喀布爾河融入印度河之地。五十多年了,我一直在書籍和地圖上研究世界歷史的這一章。而就在這里,在伊斯塔立夫的露天平臺上,我能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只一眼,便勝過讀書五十載。
阿拉霍西亞走廊
阿拉霍西亞
(Arachosia)
,阿契美尼德帝國、塞琉西帝國、孔雀王朝及帕提亞帝國東部的一個行省的希臘化名稱,它包括現(xiàn)今阿富汗東南部及巴基斯坦和印度西北部的部分地區(qū)。
在印度河、阿姆河與底格里斯河之間,壯闊的伊朗平原就像一座龐大的堡壘,群山環(huán)繞如銅墻鐵壁,東北角的巨大阿富汗高地成了它堅若磐石的大本營。在自然守衛(wèi)如此森嚴的環(huán)境中,天然的交通走廊僅有兩條:一條向西南方向曲折蜿蜒,從戈伊達曼平原到坎大哈;另一條南北走向,從哈木湖
(Hamun I Helmand)
哈木湖是一種統(tǒng)稱,泛指在伊朗東南部荒漠以及阿富汗、巴基斯坦相鄰地區(qū),隨季節(jié)出現(xiàn)的淺湖。穿過赫拉特,進入阿姆河錫爾河盆地中的開闊平原。4月里的一場暴雨,讓我們決定按照順時針的方向環(huán)游阿富汗,這樣就能在山路干了以后再走。于是,我們從阿拉霍西亞走廊啟程,目標是赫拉特走廊。
歲月悠悠,這兩條走廊一直都是征服者軍隊、遷徙的游牧民族和宗教傳播的必經之路。在阿拉霍西亞走廊,我似乎聽見了疾馳的馬蹄聲還在山谷中回響。我的思緒飛回了那個多事之秋,居魯士過于龐大的帝國分崩離析,而又被足智多謀、能征善戰(zhàn)的大流士統(tǒng)一起來。在那生死存亡的一年,阿拉霍西亞走廊成了決斗場,兩面分別站著支持大流士的阿拉霍西亞統(tǒng)治者維瓦納
(Vivana)
和宣稱自己有權繼承波斯王位的瓦希亞茲達塔
(Vahyazdata)
。瓦希亞茲達塔已經在波斯帝國的心臟地區(qū)法爾斯
(Fars)
歷史上的法爾斯泛指古波斯南部地區(qū),包括今法爾斯省及附近省份。自立為王,并且急遣軍隊前往阿拉霍西亞走廊,擊敗維瓦納,占領穿越興都庫什山的南部要沖——貝格拉姆。如果這個大戰(zhàn)略成功了,他就擁有了波斯帝國的整個東南地區(qū)。但是千鈞一發(fā)之時,維瓦納為大流士力挽狂瀾。他阻止了敵軍占領要塞,又挫敗了第二輪進攻。之后形勢扭轉,直到瓦希亞茲達塔的遠征軍全軍覆沒,走廊上的這場戰(zhàn)役才結束。在這場歷時13個月,爭奪西南亞統(tǒng)治權的戰(zhàn)爭中,上述三場戰(zhàn)役是決定性的。
思緒向后拉13到14個世紀,就能看到教進入阿拉霍西亞走廊,通過加茲尼和喀布爾,穿越興都庫什山山口進入阿姆河盆地,兩個世紀以前教就傳入了那里。當后來的教終于跨過雄鷹飛不過的高山,同早到達這里的教匯合,他們包圍了戈伊達曼平原和赫拉特山谷之間的高地。歲月流逝,陷入包圍的戈里
(Ghori)
高地居民,從教死對頭變成了熱情的擁護者和傳播者。
湯因比。
加茲尼的地理位置比喀布爾高,而從喀布爾河盆地進入赫爾曼德河盆地的山口,海拔就更高。不過,在穿越瓦薩克的現(xiàn)代道路上,這座分水嶺很不起眼,我們甚至還沒發(fā)現(xiàn)就路過了,并且已經進入了赫爾曼河盆地,向加茲尼前進。城墻環(huán)繞的加茲尼是現(xiàn)如今的城堡,占據著一個相當特殊的戰(zhàn)略位置,那是在一條指向西南方向的山脈最后一條支脈上,掌控著沿山脈兩側的兩條道路的西南出口?,F(xiàn)代道路沿著更西北一些的老路,但是加茲尼帝國蘇丹馬哈茂德的光塔、城市、皇宮以及陵墓的位置,都證明在那個時代另一條老路才是主干道。在加茲尼西南部,兩條老路在現(xiàn)代修筑的城墻下合二為一,繼續(xù)向前穿越一個天然形成的巨大深坑,它被兩條山脈包圍,西北方是哈扎拉賈特山脈,東南方是蘇萊曼山脈。4月,這兩條山脈上仍白雪皚皚,在地平線上閃著銀光,同我們腳下沒什么特色的開闊平原對比鮮明。但是,在抵達穆庫爾
(Mukur)
以前,平原再次壓縮成走廊,兩條山脈分立在道路左右。
這一段走廊就是塔納克河峽谷。我們這幾個朝西南方向去的游客,在抵達穆庫爾之前,驅車進入這條峽谷,而且在看見坎大哈以前,都不能改變方向。事實上,這段旅程花費了一整天,我們乘坐一輛路虎,沿途的橋梁和涵洞交通量都很大。塔納克河水流很小,即便趕上今年4月的罕見暴雨,它能灌溉的范圍也不超過腳下隨便一塊麥田。但是,作為一條通向主路的黃金路線,它有兩個顯著優(yōu)點,而這是其他河流比不上的。塔納克河并沒有切割峽谷,它的上游氣勢平緩而開闊,以至于我們都沒注意到何時已經離開了加茲尼河流域進入了塔納克河,兩河之間沒有明顯的分水嶺。正是這種平庸,讓塔納克河變得重要。加茲尼河轉向南方,成為死水
(Ab i Istadé)
,剩下的水流作為支流的支流,最終曲曲折折地匯入赫爾曼德河。氣勢澎湃的赫爾曼德河,及其可愛的主要支流阿爾甘達卜河,都是比塔納克河慷慨的灌溉河流,但是對公路可就沒那么友好。正是因為它們的水流如此巨大,也就沒給公路留下多少空間。兩腳獸和四腳獸可以沿著阿爾甘達卜河谷爬到水流更大的地方,然后穿過一個山口進入塔納克河谷。但是如果沿著赫爾曼德河向上游爬,就會進入死胡同,因為哈扎拉賈特山脈的最高峰堵死了道路。但是沿著平庸的塔納克河向上,你會抵達加茲尼,那里是通往喀布爾、卡比薩卡尼什以及巴克特里亞的咽喉之地。塔納克河作為一條通路,的確在赫爾曼德河盆地的諸多水流中絕無僅有。
人的分水嶺
會流動的不只有水和水銀。羊群會流動,游牧人群也會流動。整個三月,普什圖牧人
(開伯爾山口以東稱為波溫達人,以西稱為科契人)
一直在流動,像大馬哈魚一樣逆流而上,經過白沙瓦大學的校園。他們從巴基斯坦和印度平原向西北方向流動,抵達阿富汗高地。今天,在從穆庫爾到坎大哈的公路上,我遇到了他們中的一些人。這個時候,他們本來也應該向上流動,但卻從西南向東北前進。在開伯爾山口和阿拉霍西亞走廊之間,我已經越過了游牧人群流動的分水嶺。游牧人群從西南和東南兩個方向匯聚在哈扎拉賈特山脈的夏季牧場上。
我們今天遇上一支人數眾多,算上牲畜和人非常龐大的隊伍,我們不得不停下汽車,讓他們先過去。把牲畜算在內,不僅因為它們占地面積最大,更是因為它們正兒八經也是家庭成員。事實上,人類對待它們比對自己還要體貼。下雪時,地上濕漉漉的,不少牧人還赤著腳,帳篷也都破陋不堪。可是當隊伍行進的時候,卻很少有人騎著牲口。在那支特殊的隊伍中,我驚訝地看見一個小男孩騎在驢上,面色凝重。但是小駱駝在背簍里由成年駱駝馱著,卻很常見。能走路的年輕駱駝背上蓋著絎縫外套,上面還有個洞,供毛茸茸的駝峰頂穿過。即便是成年駱駝,走到高海拔時也被披上麻布外套。羊羔則像嬰兒一樣被人抱在懷里。這支隊伍非常龐大,因而擁有自己的毛拉,這位胡子灰白的老人也懷抱兩只羊羔步行。成年羊才自己走,它們細碎的蹄子在半干的泥地上發(fā)出奇怪的啪嗒啪嗒聲。
突然,在一群孩子中,我好像看見了我的孫女。她也正熱切地注視著我,好像很驚訝我居然這么久才認出她。身高、特征、眼睛、表情,一模一樣。把這個普什圖小姑娘弄白一點,或者把那個英國小姑娘染黑一些,簡直就是雙胞胎。她們兩個如此相像,是人類種族統(tǒng)一體的活生生的證明,盡管人類人為地分裂成了相距遙遠的民族。就像貝爾曼號
(Bellman)
船員回應的那樣,“普什圖人”、“英國人”還有別的什么,我們給自己和鄰人貼上的這些標簽,“只是約定俗成的符號”。
這些吉普賽普什圖人的先祖,是什么時候找到了穿越興都庫什山進入現(xiàn)在山南棲息地的道路?我們猜測今天的普什圖人源于前赴后繼的游牧入侵者,他們每次入侵都會吸收一些普什圖語以及當地的游牧生活方式。這些新來的入侵者是被后面的人驅趕而來,還是受眼前新牧場的誘惑而來?可以肯定的是,隨著時間推移,歐亞大草原腹心位置的游牧民族人口和牲畜數量倍增,比較弱小的游牧部落被擠壓到了草原邊緣,他們走出了草原。但是,即便沒有來自身后的壓力,一個游牧部落也會受到誘惑,自愿以草原交換群山環(huán)繞的一連串連接著阿姆河盆地和赫爾曼德河盆地的牧場。
湯因比的代表作《歷史研究》英文版。
在我順時針繞阿富汗而行的旅程中,我已經反方向沿著這一連串牧場追隨中亞游牧移民的跋涉之路。穿越赫爾曼德河上的格里什克
(Girishk)
和迪拉臘姆
(Dilaram)
之間的戈壁灘,我們在迪拉臘姆和法拉省
(Farah)
之間,穿越被古爾山脈
(Ghor)
最南端的山巒包圍著的六座大牧場。5月初,這些牧場上到處都是吃草的駱駝、山羊和綿羊,還有它們的主人或者說仆人。越過法拉省的開闊平原,再次陷入群山包圍之后,我們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穿越信丹德
(Shin Dand)
的巨大綠色圓形牧場[信丹德的波斯語名字是沙布札瓦
(Sabzawar)
,意為“綠色的河邊草地”]。這里是一望無際的平原,群山隱退。遙遠的藍色天際絲毫看不出白雪覆蓋的丘陵就潛伏在東方。逆時針沿著我們幾天前在坎大哈和穆庫爾之間遇到的普什圖移民隊伍的足跡,一個中亞游牧部落就會發(fā)現(xiàn),從哈里河峽谷向南和向東,一路上都是水草豐美之地。
公元前2世紀,在月氏的壓力下,塞族人被迫放棄了先祖在錫爾河和阿姆河盆地的營地,他們正是沿著這條道路最終穿越赫爾曼德河盆地,最遠抵達東南方的馬哈拉施特拉
(Maharashtra)
。那天早晨,在從穆庫爾到坎大哈的路上,我目睹的正是21個世紀以前改變世界歷史的民族大遷移的一場重演。
坎大哈
如果從加茲尼和穆庫爾沿著阿拉霍西亞走廊進入今天的坎大哈,就不會明白為何這座歷史名城矗立在這里。離開機場幾英里后,道路突然偏離了行駛了大半天的塔爾納克河右岸,向上爬升到了一塊良田遍布的寬闊平原,很快又跨越了一條壯觀的灌溉水渠,這條水渠從對面一直延伸到現(xiàn)在已經看不見了的塔爾納克河谷。塔爾納克河水量太小了,一定有其他更加豐沛的水系滋養(yǎng)這條水渠,不過目前我還看不見。右邊的地平線上是一條較低的山脈,有著奇異的鋸齒狀山頂。我眼前是一座或兩座孤立的山峰,同樣不高,但形狀卻更奇異,在平原上拔地而起。道路明顯朝著山峰而去,但是就在似乎觸手可及的時候,滿眼的樹木突然遮蔽了視野。我們沿著一條林蔭道進入坎大哈,道路兩旁都是花園,當抵達住處時,我已經徹底暈頭轉向了。
為了找到方向,我必須出城去,走一遍從坎大哈到格里什克的路。這條路距離今天的城市邊緣有一兩英里遠,在路上會發(fā)現(xiàn)自己正好位于剛才所見的形狀奇異的孤山腳下,自從踏上由加茲尼進入坎大哈的路,就再沒看見那座山。這座山形似一艘19世紀晚期的鐵甲戰(zhàn)船,船首被削成一只夯錘。這只夯錘的尖端正好碰著路面,沿著夯錘鋒利的邊緣,莫臥兒皇帝巴布爾開鑿了40級巨大的階梯,即奇勒茲納
(Chihil Zina)
。奇勒茲納,意為四十級臺階,應拼作Chil Zena、 Chilzina或Chehel Zina。這些階梯通往一座壁龕,皇帝在里面立碑記錄他在印度的征服行動。巴布爾的孫子阿卡巴后來添上了自己的銘文。阿富汗前國王阿馬紐拉
(Amanullah)
又安置了一對鐵欄桿
(愿上帝保佑他)
,觀光者可以扶著欄桿安全地爬上臺階,盡管還是會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阿富汗喀布爾
最高一級臺階位于夯錘的缺口處,站在那里就可以一覽無遺地看到從加茲尼來時遺漏的風景?;赝麞|北,灌溉平原的全貌盡收眼底。稍遠處茂密的樹林預示著那里有一座現(xiàn)代城鎮(zhèn),在它旁邊還能看見古城的輪廓。18世紀阿富汗王國的建立者阿赫邁德·沙·阿布達利,在這塊平原上修筑了這座四面圍墻的城市。阿赫邁德·沙陵墓的圓頂標志著城市的東北角。今天的城市規(guī)劃者們推翻了他建立的城墻,如今沿著這座曾經的四方城的外圍進入坎大哈,幾乎很難發(fā)現(xiàn)任何遺跡。但是,站在奇勒茲納頂上,就能看見18世紀的坎大哈和遠在拉賈斯坦的18世紀的齋浦爾,都是按照相似的矩形修建的。在亞洲,這種嚴謹的城市幾何學似乎很有異域風情。可以幻想一下,這也許是某些受亞歷山大大帝委托而來的希臘建筑師的杰作。
阿赫邁德·沙的坎大哈城矗立在平原之上,擠掉了之前的城市,卻在現(xiàn)代輪到自己被淘汰。站在40級臺階頂端的小平臺上,伸長脖子,沿著船形山的側面向右看,緊貼著船尾處還有一片腐朽的泥墻,那里一定就是阿赫邁德·沙·阿布達利將首都遷入這里之前的坎大哈城舊址。他統(tǒng)治著馬什哈德
(Mashhad)
和拉合爾之間的全部領土,因此有膽量將他的新城修建在如此暴露的位置上。老城則據山川之險,同時剛好掌控山脈遠端和塔爾納克河之間的西向路段。在我所在的位置上,再次看見了塔爾納克河。河流與山脈之間的空間剛夠容納一座城池,在山腳下掌控道路。
阿富汗喀布爾
走下40級臺階,我們參觀了剛才從上面看見的古老泥墻環(huán)繞的城市。在這座廢棄的城市里,有一座著名的神龕,吸引了大批坐車而來的朝圣者,多虧他們,去那里的路才通車。靠近40級階梯的城墻外,山腳下有一眼泉水,沿著一座小型峽谷的底部噴灑出一片如茵綠草。城墻里面大本營的廢墟向我們證明,這里必定經歷了數個世紀的辛苦經營。隨著陡峭的山脊向上,城墻也從泥筑變成了石筑。最高處極為艱險,就算是山羊也爬不過去,是一道天然屏障。
城堡的高度證明了它是三座坎大哈城中最早那座的古老遺址,因此也就間接證明了船形山尾和塔爾納克河之間的道路也很古老。這條道路沿船形山船首而建,從坎大哈到格里什克的現(xiàn)代公路也沿它修筑,還有一座紀念碑也能證明這條道路歷史悠久。從山峰東北一側最低的斜坡可以俯瞰這條道路,就在幾天前,那里剛剛發(fā)現(xiàn)了一座印度皇帝阿育王的石碑。這是一塊雙語石碑,一種語言是阿拉姆語
(Aramaic)
,已滅亡的波斯帝國的官方語言,另一種是希臘語,塞琉古王朝的官方語言,塞琉古王朝是波斯帝國在東方的接替者。這塊石碑是已發(fā)現(xiàn)的最靠西的阿育王石碑,它的地理位置證明,亞歷山大大帝的繼承人“勝利者”塞琉古,割讓給阿育王的祖父旃陀羅笈多的領土中,包含整個阿拉霍西亞地區(qū)
(以此交換500頭戰(zhàn)象幫助塞琉古對付安提柯)
。
從奇勒茲納上看過全景,參觀過最古老的坎大哈城遺址,并且探明阿育王石碑的大致位置
(以防破壞又被重新掩埋)
之后,為何坎大哈城位于此地的原因就不難理解了。然而,即便是40級臺階上絕佳的觀察點,還是看不見一種只能在地圖上顯示出的情況。在地圖上,一眼就能看到赫爾曼德河和印度河一樣,都有一條分成五條河的支流,而坎大哈的位置正好呼應木爾坦。它坐落在一塊顛倒的三角洲的中心,正好在五條支流匯入主流的交匯點上方。地圖大體準確,但是,從40級臺階頂只能看到一條伴隨坎大哈的塔爾納克河,而它卻是五條河流中最不起眼的。阿爾甘達卜河
(Arghandab)
才是老大,因為其余四條河水都要匯入其中,再一道奔入赫爾曼德河。但是,無論從40級臺階頂還是平原上,都看不見阿爾甘達卜河。無論從上面還是下面看,西北方的地平線都被造型奇異的鋸齒狀小山脈封死了。
當天下午,我們突破了這道阻礙視野的障礙。我們徑直前往那座討人厭的小型山脈,再次穿過昨天遇到的宏偉灌溉溝渠,從山脈隧道鉆出,再穿過無數鎖門關
(darbands)
中的一道,鎖門關是一種變幻莫測的山體裂隙,是伊朗山地風光的典型特色。然后我們繞過另一座形態(tài)特異的山脈的山腳,綠意盎然的阿爾甘達卜峽谷就出現(xiàn)在眼前。淺綠色的莊稼和深綠色的果園、小樹林交織在一起,阿爾甘達卜河穿流而過,河水溫柔,流淌出一條條蜿蜒的藍色水帶,黃沙河岸曲折,與河水相映成趣。
阿爾甘達卜是一條迷人的河流,我們曾在巴巴瓦力飯店
(Baba Wali)
的陽臺上看她看了幾小時,人居然可以愛上一條河。但是如果阿爾甘達卜河曾以水中仙女的形象出現(xiàn)在希臘神話中,那么神話里她一定不愛凡人,因為她的心全部屬于艾特曼德斯
(Etymandus,伊朗語中赫爾曼德河的希臘語名字)
。在巴巴瓦力飯店,我看著這個小仙女匆匆奔向她的愛人。第二天,在畢世特堡
(Qala i Bisht)
,我看見阿爾甘達卜河投入赫爾曼德河的懷抱。當她獨自舞蹈的時候,可曾看見那些殘忍的人類工程師正榨出她的血液,澆灌干旱的坎大哈平原?我想她大概滿腦子都是她的愛人,所有沒注意到那些未經允許的恣意妄為。唯有干旱的平原才感謝那些不信神的工程師的膽大妄為,用偷來的河水為自己披上綠色的外衣。
編輯|張進
校對|危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