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模特入川24年 行業特殊“招人”難
職業性沒病裝病,他們是醫學生的“活教材”、“試驗品”甚至“評估師”
本是健康的正常人,卻總無病呻吟;沒有醫學背景,卻總要對醫生的問診、檢查百般挑剔。在四川大學華西臨床醫學院,有這樣一群職業的“沒病裝病”的人,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SP,中文譯為標準化病人,也被俗稱為醫學模特。
上個世紀60年代,SP出現在北美,興起30年后才進入中國。1992年,四川大學華西臨床醫學院培訓了全國,也是亞洲首批SP。24年里,有人離開,有人加入,有人一直堅持著。
這些SP中,有律師,有保險推銷員,有退休職工……但一走近模擬病房,他們就是醫學生的“活教材”——他們要演好每一個表情,拿捏好疼痛反應時間差;他們也是評估者,要在“看病”過程中記住“醫生”的每個小細節;他們還是老師,要現場一對一為醫學生們指導、提意見。
又是一年9月,一批醫學生即將迎來畢業考試,SP們又要開始“裝病”了……
醫學模特
一個鮮為人知的行當
臺前·拼演技
拼爆發力 找茬發飆讓大男生嚇得冒汗
一個10余平方米的“診室”內,一個中年男子搓著手,來回踱步——他的妻子正在產房里待產。這時,穿著白大褂的男“醫生”和兩個“護士”走了進來。“您好,我是實習醫生×××,根據產婦的情況,建議剖腹產……”還未等“醫生”說完,男子便打斷了他,“如果娃娃抱錯了怎么辦?”
面對“家屬”這個“腦洞大開”的問題,這位“醫生”有些招架不住,愣了兩秒,“應該……不會吧。”哪知這話一出,“家屬”勃然大怒,“啥子叫應該?就是說可能抱錯了?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以開玩笑!”咆哮著,他還拍起了桌子。這時,“醫生”徹底懵了,身邊兩個“護士”想要圓場,可“家屬”根本聽不進去,繼續發脾氣,還宣稱“要告醫院。”
近20分鐘后,幾位“醫護人員”終于安撫住了“家屬”,此時,這位大高個男“醫生”已滿頭大汗,“手心也冒汗了。”
“鏡頭”隨后一轉,暴怒的“家屬”整理了衣服和亂掉的頭發。“你怎么能夠說‘應該不會’呢?這種原則性問題,一定要肯定地回復家屬,并告知我們有哪些措施來規避這種風險,打消他們的疑慮。”這位“家屬”突然換了語氣,男醫生才緩過神來——剛才只是模擬醫患矛盾的場景,眼前的“患者家屬”正是一位SP。
“老師們都演得特別像,有時候,我們都以為是真的。”畢業于四川大學華西臨床醫學院,目前在該院技能中心負責SP培訓工作的賀漫青說。
拼觀察力 不同患者的語氣著裝都得摳
SP和演員類似,不過,他們演的都是病人或者病人家屬,而他們的劇本,就是一疊病例。
從1992年入行到現在,如今61歲的吳建生是亞洲首批,也是目前最資深的SP,24年里,他扮演過智力低下兒童的家長、咳嗽哮喘病人,也當過冠心病患者。
一開始,吳建生被分到兒科問診組。雖然只是扮演病人家屬,不用裝痛,可同樣“壓力山大”,“發熱患者的家長,和智力低下兒童的家長,表現是完全不同的。前者應該是很焦急的神情,語速快,迫不及待地描述一番,但抓不住重點,而后者則是憔悴,但眼神里又充滿期待。”
當時,37歲的吳建生,已是一個5歲孩子的父親,但對于“智力低下兒童”,他卻完全沒有經驗,于是,他專門跑到醫院門診觀察,逮著機會就找一些智力低下兒童的家長聊天,“后來慢慢地找到感覺,越演越起勁。”吳建生說。
同樣是心悸,病例中,患者的身份不同,SP的表演也要做改變。當作為博士畢業的高校教授時,SP小李則會穿上一件小西服,戴上黑框眼鏡,“醫生,我總感覺心慌。”而身份轉為外來務工人員時,她則穿得較隨意,語氣也變得“接地氣”,甚至用上了方言,“我心頭作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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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后·拼定力
敬業
有時“假痛成真痛了”
雖然表面上看,SP可以堂而皇之的“刁難”、“找茬”,可實際上,他們卻不輕松。
對于涉及查體的SP,可能面臨著輪番被按壓同一個部位所帶來的疼痛。1994年起,吳建生開始負責畢業生多站考試的SP工作,“一天12個小時,都在接受檢查。”
吳建生要扮演的是一個胸痛的病人,“醫生”要用聽診器對其心臟、肺、腹進行聽診檢查,“學生都沒什么經驗,有些男生手重,按了下來,假痛成真痛了。”此外,潮濕的手、冰冷的聽診器以及按壓錯位,這些都是SP們可能遇到的考驗。
而在承受這些疼痛的同時,SP們還在“頭腦風暴”——聽診的順序對不對,手法正不正確。“在培訓時,真正的醫生會在我們身上演示,我們必須記住那種感覺。”對于專門做查體的SP,全身檢查項目近200個,一次檢查下來得要近一個小時,“照樣得硬記下每個步驟。”
堅守
24年用身體做“活教材”
青山(化名)是亞洲首批SP,也是目前四川大學華西臨床醫學院唯一的男科SP,用自己的身體,作為“活教材”,手把手教學生如何操作、應對。在SP領域中,婦科和男科SP因涉及隱私部位,很多人難以接受。1992年,在亞洲首批39個SP中,男性18人,青山就是其中之一,當他看到自己手中的病例時,眼睛瞪得溜圓。出生于40年代的青山,骨子里很傳統保守,要在這么多陌生人面前暴露私密部位,“剛開始確實經歷了很強烈的思想斗爭。”直到現在,他的愛人也不知道他的第二職業。
與其他SP相比,青山的報酬只比他們高出一倍左右,但他并沒抱怨過。“都是在為醫學事業付出,不用這么斤斤計較。”幾年前,他還曾將當SP得到的1000元報酬捐給了困難學生,說起這個事,青山也是一筆帶過,“這有什么,我當SP不是為了掙錢。”
每次課后,青山都會贏得學生們的熱烈鼓掌。這個時候,是他最自豪的一刻。“也正是因為學生們的鼓勵,我一直堅持了下來。”雖然已經年滿69歲,每年4月,青山依舊會如期出現在第八教學樓的模擬病房中,最初和他一起“入職”的一名男科SP,在10年前就因為私人原因離開了,而他卻一直堅持著,“我一走,就沒人干這個了。”
醫學模特
一個培養醫生的行當
它的價值
避免醫學生“紙上談兵”
又是9月,四川大學華西臨床醫學院的學生們,又將迎來考試。該校每年300多名畢業生,從學校到醫院,從學生到醫生,這些畢業生們都得經過SP這一關。
四川大學華西臨床醫學院技能中心主任蒲丹介紹,作為一個操作性極強的職業,醫生不僅要求扎實的理論基礎,更重要的是具備嫻熟的臨床技巧。“現在病人,隱私權和自我保護意識很強,很少有人愿意充當醫學生的’試驗品’。”因此,醫學院的學生面臨著“理論多、實踐少”的尷尬局面。“很多人走上崗位,甚至不知道第一句話該說什么。”
在蒲丹看來,“標準化病人”的出現,就是為了彌補臨床操作資源上的這一空缺,既能提升醫學專業學生的問診能力、問診技巧、查體能力、查體技巧等,又能全面、客觀地考核、評價醫學生的綜合能力。
1997年,四川大學華西婦產兒童醫院許良智教授曾做過一個研究實驗。她從四川大學華西臨床醫學院1995級五年制本科的6個班中,每個班隨機抽取10名學生,這些學生被分為兩組,一組接受SP訓練,一組不接受SP訓練,最后,受過SP訓練的同學在實際操作方面明顯更規范、準確。
它的延革
SP首批39人仍有兩人堅持
1992年,全國,也是全亞洲,首次出現了SP。就在頭一年,華西醫科大學(現在的四川大學華西臨床醫學院)、浙江醫科大學、九江醫學專科學校的校長前往美國舊金山,與時任美國中華醫學基金會(CMB)主席Dr. Sawyer達成一個合作意向——臨床技能教學與評估項目,就是培訓能夠逼真模擬臨床病人,并充當評估者和教師的人。
就這樣,一場關于醫學教育的典型改革開始了。1992年初,華西醫科大學貼出招聘,向社會各界征集SP。首批SP有39人,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與醫學完全不沾邊兒。“太專業的話,有時會不經意地使用一些專業術語,會暗示或誤導學生。雖然門檻不高,但每一個SP得持證上崗,而要得到SP證書,必須通過培訓和考試。“一個月的集中培訓,還得經過考試。”蒲丹說,第一次招聘,100多人報名,最終成為SP的只有39人。
24年過去了,SP來來往往,目前,首批SP中還有兩人堅持著。“有人因為身體原因,有人搬家了,漸漸就離開了。”蒲丹說。不過,在這一過程中,也不斷有新鮮血液加入,“現在,我們的SP保持在20多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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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態度
希望更多年輕人加入進來
不過,招聘SP也面臨著難題。有些人的思想觀念還沒接受這個職業,有些人嫌工作量太大而報酬太少……這些都導致著“招人難”,也體現出了SP涉及領域的局限性。
“因為SP主要在40~60歲之間,一些易發人群為年輕人群體的疾病就難以表演。”蒲丹說,從去年起,學校才新加了肥厚型心肌病的病例,“這是一種年輕人易發的心律失常,之前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人,去年,招了幾個20~30歲的SP,學生們終于有操作的機會了。”
25歲的陳姣,是目前四川大學華西臨床醫學院最年輕的SP,她扮演的就是肥厚型心肌病患者。“學醫一直是我的愿望,但讀書時沒有實現,現在能有一個機會離它近一點,所以就想試試。”陳姣先前在成都某公司做行政工作,時間較多,前段時間,她調崗做銷售,“只要有時間,我一定會繼續做下去。”
馬上又要開始新一批SP的招聘,蒲丹也希望今年有更多的年輕人加入進來。“工作時間,多在晚上7-10點或者周末,對于上班族來說,可以利用業余時間。只要熱愛醫學教育事業、身體健康、文化程度在高中或中專以上就可以,當然,具備一定教學或者表演經驗最好。”
從業心聲
青山
(69歲,從1992年做SP并堅持到現在,學校唯一男科SP)
雖然快70歲了,但我每天鍛煉身體,為的就是能夠繼續干這個職業。只要學生需要我,我就一直做下去。不過,也希望如果哪天我動不了了,能夠有人接替我。
吳建生
(61歲,從1992年做SP并堅持到現在)
被這些未來的醫生,稱作老師,很自豪。在奉獻的過程中,我也得到快樂,收獲了很多。我今年已經61歲,但我不打算退休,隨叫隨到。
陳姣
(25歲,去年成為一名SP)
雖然接觸SP不久,但已經愛上這個職業,它能讓我從中找到自身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