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勇士的奇遇播放、譯制片勇士的奇遇
1948年,為躲避戰火,時年26歲的邱岳峰帶著妻子和剛出生不久的兒子,從沈陽一路輾轉至上海。在一位女作家的介紹下,邱岳峰得到了一個工作機會,也由此開始了他長達三十年的譯制片創作生涯。
1949年,準確地說,是在1949年11月16日,上海電影譯制廠的前身——上海電影制片廠翻譯片組正式成立。它的原班人馬除了創始人陳敘一之外,還有翻譯陳涓、楊范,導演周彥、寇嘉弼,演員姚念貽、張同凝、邱岳峰、陳松筠等人。半年后的1950年6月,上影廠翻譯片組遷往上海市靜安區萬航渡路618號(1964年之前名為梵皇渡路),并正式開始電影譯制工作。
這一年,日后被大家廣為熟知并喜愛的配音演員劉廣寧年僅11歲,距1959年那個冬日——她和母親乘坐26路電車,然后在常熟路轉乘45路公交車,前往萬航渡路參加配音演員招聘考試還有9年。
說回邱岳峰,或許正是因為早先在東北的從藝履歷,他才得以經人介紹順利進入上影廠翻譯片組。邱岳峰的父親早年在呼倫貝爾從軍,蘇聯大革命的時候,娶了一位俄國農場主的女兒。在生下邱岳峰之后,這對中俄夫妻帶著邱岳峰回到了老家福州定居。后來邱岳峰與父親先后離開福州闖蕩江湖。四十年代末,邱岳峰帶著太太和另外兩個人所組成的小劇團,在東北做些小規模演出、唱唱堂會、演小節目維持生計。也正是因為邱岳峰的介紹,早年做話劇演員,日后在《虎口脫險》、《追捕》、《德州巴黎》等眾多譯制片中有過精彩演繹的尚華,在1950年進入了上影廠翻譯片組。
邱岳峰
1950年進入上影廠翻譯片組的還有蘇秀、胡慶漢和楊文元,他們三位都是在報考北京電影學院前身——中央電影局表演藝術研究所時,被勸歸到上影廠翻譯片組的;1951年,曾為解放軍文工團團員的趙慎之加入片組,日后她因譯制片《望鄉》中阿崎婆的配音感動過無數觀眾;1952年,被譽為“上譯廠當家花旦”的李梓和《追捕》中為高倉健配音最為人熟知的畢克也先后加入片組;再加上1953進組的于鼎,到這兒,上譯廠第一代配音演員的大部分群像都已確立。之后,在1957年,上影廠翻譯片組更名為上海電影譯制廠。
雖說順利考入了上譯廠,但劉廣寧的職業生涯卻絕非一帆風順。1959年恰逢三年困難時期開端,中蘇交惡,之前大量供應的蘇聯片,以及諸如捷克、波蘭、羅馬尼亞、匈牙利等追隨蘇聯的東歐國家影片片源數量都驟減。且從1949年上影廠翻譯片組成立至此,十年時間里,演員潘康、溫健、楊文元、鄒華、聞兆煃等人都因各種罪名先后被捕入獄,其中溫健、鄒華早在1957年被送去勞改,潘康被捕判刑,至今不知所終。
邱岳峰呢?也沒有逃脫這般厄運。
早年在東北的時候,因戰亂無法出演,難以繼日的邱岳峰輕信友人,加入了軍政工隊充當演員。聽命于上級,某一晚邱岳峰稀里糊涂拎著槍去和別人“查戶口”。事后因心生畏懼,邱岳峰才帶著已經懷有身孕的妻子一路逃亡輾轉至上海。也正是因為這件事,1956年遭人檢舉,邱岳峰被扣上了“歷史反革命”的帽子。
在《棚內棚外:上海電影譯制廠的輝煌與悲愴》一書中,作者、也即劉廣寧的兒子潘爭寫道:“在這么個只有十幾名職工的小廠里居然有這么多人因為各色政治或非政治的罪名而遭到不幸。”蘇秀曾說過:“謝天謝地,還留給我們一個畢克。”
《棚內棚外:上海電影譯制廠的輝煌與悲愴》
然而,這僅有的一個畢克所存留的希望,終究是單薄的。由于職工和片源的問題,上譯廠的譯制片產量持續下降,1965年到1969年,上譯廠總共才譯制了十五部影片,幾乎都是以阿爾巴尼亞、朝鮮、古巴、越南電影為主,在1967年和1968年,每年甚至僅有一部譯制片出產。
除了1959年進廠的劉廣寧,1960年初招收的第二批演員中,還有來自上海市公安局消防處的戴學廬,從河北唐山的工廠招來的伍經緯。在參與工作僅僅半年之后,劉廣寧接到指令,要被下放農村勞動。一直到1965年,在這近6年的時間里,包括劉廣寧在內,和她同組的胡慶漢、張同凝等人多次被下放勞動,他們往往既要兼顧配音工作,還要時不時地被調到農村參加秋收之類的勞動,同時還要忍受食物匱乏、疾病等糟糕條件。
劉廣寧
這一切,直到上譯廠接到內參片任務的時候,才逐漸有了好轉。
從1970年開始,上譯廠開始陸續接到北京交與的譯制內部參考片的任務。期間譯制了如《紅菱艷》、《簡愛》、《紅與黑》、《巴黎圣母院》等大批在今日看來,已足稱經典的影片。而《紅菱艷》的譯制似乎是為邱岳峰帶來了一個峰回路轉的機會。
1948年落腳上海的時候,友人曾勸邱岳峰去香港,邱岳峰回答:“我們在舊社會沒有過過好日子。解放了,也許我們能過上好日子。”被扣上“歷史反革命”的那一年,邱岳峰的父親也離世了,1967年,邱岳峰的俄國母親也因病去世。接著邱岳峰就被下放木工間里干起了木匠活,每天回家還要接受居委會監督。原本“文藝九級”的工資被扣發(每月一百零三元),每月只發六十元。由此造成的生活窘迫讓他不得已戒掉了煙。
《紅菱艷》的譯制過程并不順利,影片先在北京譯制,由于效果不佳被分到上譯廠。《紅菱艷》在上譯廠譯制的第一個版本是由中叔皇和李梓主配,但這個版本北京方面還是不滿意,經過討論,男主角被換成了還在勞改的邱岳峰,此時,他已經很長時間未在話筒前工作了。
“銀幕上那個霸氣十足的人物萊蒙托夫所透出的聲音氣質自信而優雅,讓人根本聽不出這是由一個當時正處在極其艱難卑微的處境下不得不低頭夾著尾巴做人的‘歷史反革命’所演繹的角色。”邱岳峰最終順利完成了《紅菱艷》的配音。
在這之后,他又連續參與了阿爾巴尼亞電影《腳印》、《勇敢的人們》、《天亮的時候》,日本電影《戰爭和人》、《櫻花特工隊——啊,戰友》、《啊,軍歌》,聯邦德國和羅馬尼亞合拍的《羅馬之戰》,蘇聯電影《湖畔》以及法國電影《巴黎圣母院》的配音工作。1972年,邱岳峰為《簡·愛》中由美國著名男演員喬治·斯科特扮演的男主角羅切斯特配音,也由此塑造了中國配音史上堪稱經典的銀幕形象。
若干年后,陳丹青在美國觀看了《簡愛》的原版,他的耳朵里全都是邱岳峰的聲音:“簡直不能忍受《簡愛》中羅切斯特扮演者喬治·斯科特的聲音。”
1972年前后,上譯廠也在發生著變化。這一時期,程曉樺、丁建華和孫渝烽加入上譯廠,一同加入的還有在1980年代躍升為上譯廠主要配音演員的喬榛,以“佐羅-阿蘭德龍-童自榮——即角色、演員和配音演員——這三位一體在中國觀眾面前亮相”,頗具傳奇色彩的童自榮。而這時,已經進廠長達十多年的劉廣寧,似乎還沒有進入自己藝術創作的最佳時期。
從《紅菱艷》的順利通過,到憑借《簡·愛》達成配音藝術的最高成就,看起來,《紅菱艷》的譯制確實是為邱岳峰帶來了一個峰回路轉的機會。
“前期邱岳峰配的反派角色大致有:《勇士的奇遇》里的勒貝爾、《三劍客》里的紅衣主教、《王子復仇記》里的大臣波羅紐斯和奧斯力克……后期配的反派角色則有《巴黎圣母院》里的弗洛婁主教、《基督山伯爵》里的維爾富、《悲慘世界》里的德納第、《追捕》里的堂塔和《佐羅》里的維爾納上校。”
——在牢獄里因聽到影片中邱岳峰那句“鹽是從大海里來的,大海是人民的”而重拾信念,同時也是《那些難忘的聲音》一書作者的張嫁峰,這樣總結邱岳峰的配音歷程。在書中他還寫道:“也許正由于邱岳峰特殊的人生道路,使他對人性善惡兩方面都有比常人更深刻的領悟,尤其是對惡的領教似乎更為透徹,他塑造的反派人物形象總能做到入木三分。”
《那些難忘的聲音》
1976年,上譯廠由萬航渡路遷往永嘉路,設施條件好了很多。劉廣寧也迎來了藝術創作的最佳時期。從1976年起,劉廣寧參加了數十部電影的配音。隨著《葉塞尼亞》、《尼羅河上的慘案》、《惡夢》、《生死戀》等影片的放映,劉廣寧的名字很快被眾多配音愛好者熟悉。此時的邱岳峰呢?
1970年代中期,上海市電影文化系統宣布為邱岳峰摘帽。那一天邱家全體出動,摘帽以后邱岳峰被補發了一千多元工資。“在日漸寬松的環境里,邱岳峰一貫癟著的肚子居然也慢慢鼓了起來,開始有了些富態相。”
無論是上譯廠還是劉廣寧、邱岳峰這些配音演員,一切似乎都在好轉。
然而1980年3月的某一天,邱岳峰卻自殺離世了。在提及這段往事的時候,潘爭這樣寫道:“邱岳峰的聲音曾經在影迷張嫁峰在獄中最絕望的時刻給予了他生存的勇氣和希望,但在邱岳峰本人最絕望的時候卻沒有出現那么一只手把他拉出死亡的幽谷。”
有人在甲板上朝海里扔下一枚硬幣,從此夢中或不眠的每一刻,總是同不知名的錢幣的另一時刻印證。對邱岳峰來說,那些由悲傷、喜悅、不安所組成,糾纏的命運,似乎也都在步履不停地奔向他留在銀幕中的聲音:“在任何一出戲里,每個臨死的角色都有權說完最后的臺詞……我在巴黎死過,在倫敦死過,在布宜諾斯艾利斯死過,從來沒有像今天死得這樣真實……你們為我鼓掌啊……”
1980年代被譽為是上譯廠的黃金時期。1980年,當時還在世的邱岳峰和劉廣寧合配了卓別林的《凡爾杜先生》。邱岳峰配凡爾杜先生,劉廣寧配一個叫拉塞尼的女子,一個身處絕望邊緣,但對人世的美好依舊心存向往的女子。她說:“然而,活著真好……春天的早晨,夏天的夜晚,音樂、藝術、愛情……”
《我和譯制配音的藝術緣——從不曾忘記的往事》
2009年,劉廣寧在上海的觀眾見面會上,有一位盲女孩敘述了她對上譯廠的熱愛,從聲音中感受世界美好的時候,劉廣寧留下了眼淚,她從人群中將女孩攙扶出來,摟在懷里,久久一言不發。
只是此時,有些聲音早已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