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拍過很多三級片，但我的攝影從未妥協過。”

每個人的心底，都會有那么幾部難以啟齒，卻又不能忘懷的性啟蒙電影。

即便到了少年不再是少年時，回想起記憶深處零星的電影片段，還總會不由自主地心驚肉跳。

那個曾經的少年，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你。

那幾個片段，可以是“泰坦尼克號”船底，杰克和露絲的巫山云雨；可以是西西里群島，莫妮卡的秀發、短裙與絲襪……

也可以是，《玉蒲團之偷情寶鑒》中，葉子楣的細腰、“波霸”，以及風情萬種的臉蛋。

外國的影片且不必說，試問，一部《玉蒲團》究竟啟蒙了多少少男少女？據說，如果不算《色戒》，時至今日，它依舊是香港風月片中的票房冠軍。

這部脫胎自清代文學家李漁的艷情小說，在20世紀末，竟還能散發出如此耀眼的光輝。

香港電影人對于《肉蒲團》，稱得上鐘愛有加，它是被改編次數最多的風月小說之一。

實際上，早在《寶鑒》上映之前，還有一部“肉蒲團”電影問世。相比之下，它更加尊重原著，更為肉欲露骨，同時，還充滿了醒世與寓意。

它的名字，則是充滿噱頭的《足本玉蒲團》。

該片上映于35年之前，彼時的香港，電影工業尚不發達。導演卻憑借著對于鏡頭語言的拿捏，硬生生創造了一個古香古色的世界，講述出一個欲語還休的情欲故事。

導演因拍色情片成名，導演又以拍色情片為恥，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01

名利場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上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之間，香港娛樂界經過一番紛爭，硝煙漸漸止歇，當時最無可爭議的王者是邵氏集團。而邵氏的掌舵人，則是“六叔”邵逸夫。

直到80歲之前，六叔每年還能看六七百部電影，對于年輕人的g點，他了然于胸。

邵逸夫曾經說過：“性與暴力，是中外古今歷久不衰的賣座公式。除了一家人看的電影外，大部分觀眾都是吃著爆米花的電影大眾，性與暴力是大部分人追求的娛樂。”

“枕頭加拳頭”，是邵氏行走天下的“不二法門”?！叭^”中的代表，比如張徹導演的《獨臂刀》；“枕頭”的翹楚，譬如李瀚祥的風月片系列。

李瀚祥是風月片里的個中老手，就在他大殺四方的同時，又有一個“行業新丁”，悄然入場，那人憑借一部《春滿丹麥》，豪取百萬票房。

上世紀七十年代，我們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半花的時候，那時候“百萬票房”的含金量，可想而知。這個叫何藩的新晉導演，一出手就那么厲害，其能量確實讓人吃驚。

說何藩是“行業新兵”，其實并不十分貼切。在成為導演之前，他是一個演員。

用趙本山的話，小伙“長得比較帥呆了”。二十多歲時，何藩從大學畢業，躊躇滿志地到邵氏報考導演專業。

日后嘉禾影業的創始人之一梁風，當時還是邵氏的雇員，同時也是那場面試的主考官，他見何藩外形不錯，便慫恿其當演員。

見何藩面有難色，梁風進一步PUA說：“你沒有演技，將來怎么指導別人表演？”

稀里糊涂間，何藩就成了演員。他參演的第一部影片叫《太太是人家的好》，單看片名，就充滿了暗示與曖昧，而且，何藩還成為了男主角。

怎奈，導演不小心得罪了公司老板。老板強行把電影叫停，還氣勢洶洶地燒毀了拍攝完的底片。

何藩平素含蓄少語，縱然如此，他也不由得驚嘆起老板的權勢。

娛樂圈就是個名利場，名和利永遠屬于最有權勢之人，聚光燈之下，他們這些光鮮的演員，卻不過是“小兵甲”而已。

愛電影入骨的他，決定委曲求全。經過幾部戲的磨礪，加之老板看何藩木口木面，他陰差陽錯成了《西游記》中唐三藏的最佳人選。

在邵氏的字典里，“賺錢”永遠是第一位。四部《西游記》題材的電影，第一部的收徒算是破題兒，其后三個分別講述，“鐵扇公主”、“盤絲洞”，以及“女兒國”的故事，系列后三作堪稱福利滿滿，尺度一部比一部大。

導演把“枕頭和拳頭”這一塊，拿捏得穩穩當當。

何藩終于明白自己被PUA了，他辛苦若干年，幾乎都是在出賣色相，“拍了幾年，都不是發揮演技那種戲” 。何藩決定要放棄了。

02

風月片

《西游記》的票房不錯，邵氏便出面游說何藩，威逼利誘其續三年演員合約，“再磨煉一下”，之后才答應讓他做導演。

彼時，何藩在業內漸漸有了人脈，他交到一幫志同道合的朋友。這群年輕人既有理想又熱愛電影，他們決心要做“中國電影的新浪潮”。

說干就干，幾個熱血青年，果然就雄心勃勃地，投入到“實驗電影”的制作。

所謂“實驗電影”，即非商業性的，拍攝風格更加個人化的電影流派。三十出頭的何藩，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制作了一部名叫《離》的“實驗電影”。

不得不說，他真得很有才華。電影一經放映，就獲得當年英國班伯里國際影展的最佳電影獎。

他再接再厲，又拍攝了幾部影片，口碑雖然不錯，終因曲高和寡，并沒有賺到錢。

市場就是這么無情，新公司的老板發覺投資打了水漂，就“威脅”他說，要想繼續做導演，只能拍攝色情片。

因為何藩當初不想做演員，觸碰了邵逸夫的逆鱗，六叔果斷將他踢出了邵氏?！獎e說是他這個白面小生，即使面對后來如日中天的李小龍，邵逸夫照樣專制又冷血。

已然被昔日老東家拋棄，何藩意識到，如果再得罪新老板，他可能就無法在演藝圈立足了。為了心中的理想，何藩終于決定拍攝“三級片”。

何藩依舊有自己的堅持。他跟老板說，簽約的時候，要一次性簽兩部戲，一部色情片，一部文藝片。

眾所周知，文藝片很難賺到錢，很多人因此笑話何藩，竟然傻到為了所謂的“理想”，和金錢過不去。老板倒是難得的理解他，爽快答應了何藩的要求。

另一方面，邵氏得知何藩將要出道拍攝三級片的消息，便派出善拍“露毛”色情片的導演呂奇出面狙擊他。

呂奇導演的《丹麥嬌娃》與何藩的《春滿丹麥》，無論是名字、背景、橋段還是劇情，幾乎是如出一轍。

他們兩班團隊，甚至同一天飛往丹麥，拍攝完畢，電影又幾乎準備同時上映。雙方你追我趕，有點打擂臺的意思。

那個時代，每個大的娛樂公司都有自己的專屬影院。《丹麥嬌娃》在邵氏院線放，何藩的作品則在嘉禾院線上映。結果，在院線數量不占優勢，且晚一步上映的前提下，新手何藩竟然取得了勝利。

邵逸夫也很現實，他看到何藩贏了，便“不計前嫌”禮賢下士，出面再次把何藩招到麾下。邵氏許諾其可以做導演，只是，要繼續拍攝“咸濕”（好色）的東西。

在資本家的蓄意安排下，迄今為止，何藩留存于世的代表作，幾乎全都是限制級的色情片。

03

攝影圈

你可能沒有聽說過何藩的大名，但是《玉蒲團》和《我為卿狂》這兩部電影，諸位或多或少肯定都有耳聞。

香港電影的分級制度，從1989年開始實行。換言之，何藩“趕上了好時候”，在拍攝《玉蒲團》的1986年，因為沒有制度的禁錮，他能夠拍攝得相對大膽，片中所有的女性，包括那些龍套，也都是有點皆露。

拍脫衣服可能誰都會，何藩的高明之處是，他將色情拍攝出了韻味。

電影里屋外的大雪紛飛，屋內的炭火燦爛，床笫上的春光蕩漾，所有情欲的戲碼，被何藩展現得淋漓盡致。

再比如，片中的男主角未央生和女角色白香云，他們兩個初見面，彼此含笑傳情，眼睛里都是欲望。

到了拍攝他們共赴云雨的場面，導演并沒有把鏡頭懟到兩個人身上，而是通過銅鏡的反射，表現那一場活色生香的演出。

該露的時候露，不能露的時候堅決不露，游刃有余地操控觀眾的心理，何藩比誰都在行。

《我為卿狂》這部影片，塑造了艷星葉玉卿端麗冠絕、明媚妖嬈的個性，但是縱觀全片，演員郭秀云連正經的吻戲也沒有，葉玉卿則更是只脫不露。

何藩將觀眾所有的欲望，發泄在最后十分鐘之內。影片的結尾，曹查理和村上麗奈上演了一場，歷史上最經典的情色戲，整個過程持續了整整十分鐘。

正所謂，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拍攝限制電影時，總少不了女演員走光的時刻。

就比如李瀚祥，他不用“陰謀詭計”威逼利誘女演員走光，已經是萬幸了。何藩卻不是那種人，如果發生意外，他會及時喊“cut”；假設來不及了，他則會剪片的時候，將不雅的鏡頭刪除。

某種意義上，何藩就是靠色情片起家的。在1990年，他拍攝的《三度誘惑》，甚至就是為了滿足觀眾偷窺的欲念。

他這樣做，豈不是“又當又立”？

拍攝色情片，讓何藩名利雙收，然而，他又感到苦惱、委屈，以及不值得。

何藩出生于富貴之家，童年的理想是當文學家。他從小就迷戀巴金，還模仿巴金的筆法寫小說，文章寫完后，同學夸何藩是“大文豪”，老師則鼓勵其曰：“再寫得好些，就有希望成為巴金。”

念大學時，他不幸患上頭疼病，每次寫作太久，便會頭痛欲裂。無奈，何藩舍棄了這一雅好，轉而學習攝影。

憑著天分與努力，半路出家的何藩，二十多歲就摘得“世界攝影十杰”的桂冠。

雖然出生豪門，他卻長了一顆觀察市井風情的敏感的眼睛。尤其是對于中下層的弱勢群體，何藩往往給予更多的同情與關懷。

小巷子、石板路，貧民窟，那些貴族少爺們不愿意光顧的地方，總是能留下他的腳步。

為了拍一張照片，何藩會一連數日在同一地點守候，等待光與影結合，等待時光與人物融合。

就是這么一個養尊處優的少爺秧子，憑借一己之力，開創了香港街頭攝影之先河。

他是一個情色大師，但其攝影作品幾乎與情色無關，就像周董在《蘭亭序》里唱得：懸筆一絕，無關風月。

何藩曾經說過：“我拍過很多三級片，但我的攝影從未妥協過?！?/strong>

二零一六年，85歲高齡的他，肺炎逐漸惡化，在生命的最后關頭，何藩依舊忙碌地籌備下一本攝影集，他想呈現出“既有畫意又有寫實”、“跟以往很不一樣的作品”。

悲哀的是，他終究沒有看到影集的問世。

《念香港人的舊》一書發表時，何藩雖已作古，他的朋友與家人依舊鄭重，大導演吳宇森親自書寫序言。

在序言中，吳宇森如是寫道：

“現今何藩兄彩色的人生已變回黑白，人去留影，不帶走一片云彩，卻是瀟灑地留下絢爛的剪影……”

參考資料：

吳君玉：《風起潮涌七十年代香港電影》

電影新世界2016：《于芷蔚21歲出演風月片， 詮釋何為天生媚骨》

永樂：《何藩｜將美學貫徹到底的情色電影大師》

陳奉東：《何藩生前最後一本書　作品多未曾公開 帶大家遊舊港島》

維基百科：何藩、“西游記女兒國”、“我為卿狂”等詞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