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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建新
《縣委大院》被認為是國產電視劇的年底壓軸巨獻。作為正劇,相對于其他題材而言,較難出新。然而,正是在這個難出新的領域,《縣委大院》趟出了一條新路——減少故事化、娛樂化的扭曲,力圖呈現生活的本質,用本質打動人。這不可避免地抬高了觀看門檻:
首先,沖突減弱了,靠什么抓住觀眾?其次,多主線,會不會顯得零碎?其三,細節從哪兒來?是否有趣?
在這三個問題的解決上,《縣委大院》交出了自己的成績單,足為后來者鏡鑒。整體看,《縣委大院》通過傳統美學的“散點透視”法,重建了敘事邏輯,實現了對現實主義的呼喚。而現實主義的使命不僅在反映現實,還要概括現實——在概括力的拿捏上,《縣委大院》仍有向上的空間。
通過四個人的跌宕起伏
寫出“崇高美”
如果想偷懶,《縣委大院》完全可以采用老套路:設計出一串反派,他們懶政、貪腐、保守,但精于偽裝;通過與他們斗爭,正面人物取得勝利,正義于是顯揚、工作亦得以推進。
舊套路的好處是,黑白分明契合人類的娛樂思維,可以把故事講得高潮迭起、回腸蕩氣。可現實世界中的黑與白,加起來可能也不足0.1%,99.9%是灰色的。我們生活在超復雜系統中,絕大多數問題無法帶入二元思維,把正劇拍成“諜戰劇”是不負責任的做法。
如何才能突破舊套路呢?縣委大院的日常是瑣碎的、忙碌的、平凡的,本身不具審美性,搬到影視劇中,觀眾會不會感到乏味?為此,《縣委大院》創作團隊選擇了一種“去中心”的敘事策略,即不聚焦于一事、一人、一時,而是從多焦點入手。
全劇至少有4條故事線:
新縣長(后任縣委書記)梅曉歌(胡歌飾)腳踏實地,帶領群眾走上致富路。
前縣委書記呂青山(黃磊飾)甘做人梯,以“功成不必在我”的氣度,寧可犧牲自己,為梅曉歌“排雷”。
繼任女縣長艾鮮枝(吳越飾)干練高效,對百姓充滿真情。
剛畢業的大學生林志為(張新成飾)進縣委當科員,嫌工資少,且不滿辦公室生態,曾想辭職創業,但在基層鍛煉中,意外找到了人生方向。
看上去,4條線似無關聯,但主題相同,即“怎樣當好基層干部”?除了責任感、事業心、工作能力,四個人都對人民有一份濃烈的真感情——不論個性怎樣不同,不論現實有多少誘惑,不論遭遇多少挫折……這份感情不斷被提純、被放大,最終實現升華。
林志為呈現了這個升華的發生,艾鮮枝呈現了這個升華的發展,梅曉歌呈現了這個升華的高潮,呂青山呈現了這個升華的結尾。《縣委大院》巧妙地將批判現實主義提倡的“呈現人物性格成長史”分成四段,分配在四個人身上。所以不用講一個大故事,同樣表達出了“崇高美”。
通過“求真”
在多元真實中找到基本點
“散點透視”難操作,因為易寫散。
《縣委大院》多達四條線,還要加上一些副線,如梅曉歌與妻子喬麥(萬茜飾)之間的糾結,其中大量使用倒敘,演員要呈現不同年齡時的角色特點;在治理污染中,各方的不同表現;拆遷中遭遇的抵抗;政策執行中經歷的各種意外……怎樣才能將這些紛繁的內容“捆”起來?《縣委大院》牢牢把握住了“真相”二字。
在后真相時代,“真相”是稀缺品——因為人人都自以為了解“真相”,但事實并非如此。在今天,真相不止一個,不同人相信的真相完全不同。
以治理污染為例,村委會主任梁三寶便質疑:在餓肚子和污染之間,誰更重要?我不管那么多,只要我還當村委會主任,我就要讓村里所有人吃飽飯、娶上媳婦。
鄰縣九原縣縣長曹立新是梅曉歌大學時代的學長,二人私交甚篤。曹縣長能力強、有擔當,可他為迎合上級,竟虛報目標,明知污染已禍及鄰縣,卻“推心置腹”地對梅曉歌說:治理污染也行,但花錢花時間,到我離任,能治好嗎?
曹縣長、梁三寶都看到了真相,但他們看到的和梅曉歌看到的完全不同,三人都在追求真相,反而無法取得共識。
在《縣委大院》中,對“多元真相”的呈現淋漓盡致,梅曉歌也常被誤導。如鄉黨委書記李保平推出“圍爐夜話”——每周末,基層干部與村民座談,現場解決問題,一時頗有口碑,梅曉歌也想將其樹為典型。
可事實上,“圍爐夜話”的背后是形式主義,基層干部被要求三次入農家,普法、宣傳政策等,不僅要農民簽字確認,還要拍現場照片。農民不需要,基層干部便找各種借口入戶,成了擾民。
毛澤東曾說:“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就最講‘認真’。”了解真相,才能看到真實的百姓,才能建立起對人民的真感情,才能找到解決問題的真辦法。
在梅曉歌等人身上,最動人的地方就是對真相的不懈追求。一旦發現真相,他們有勇氣自我批評、改弦更張,雖然他們的表達方式各不相同:艾鮮枝是霹靂火,罵得痛快,改得也痛快;林志為充滿正義感,斯文卻不乏豪氣;梅曉歌做事踏實,聞過必改;呂青山則正義凜然,連老書記也被他折服。
通過“求真”,《縣委大院》把各線有機地結合在一起,給“對人民的真感情”找到了現實基礎,使“散點透視”真正做到“形散而神不散”。
通過深挖
從真實中找到趣味
沿著“求真”這一核心,《縣委大院》從真實中找趣味,體現在三點上:
首先,呈現出基層工作的種種艱難。
工作高度繁忙下,人人都要犧牲健康、犧牲家庭生活,乃至情緒失控。林志為幫女同事撿文件,晚了一兩步,艾鮮枝立刻斥責:“下回別再讓我等你。”在辦公室中,有的同事排擠新人,領導未直接干預,卻洞若觀火……可付出這么多,卻未必能成事。正如劇中呈現,為完成市里安排的招商任務,兩縣互搶投資人,投資人酒席間回房換衣服的工夫,就被鄰縣偷偷架走……這樣的故事編不出來,只能在基層工作中遭遇。
其次,展現了基層社會的多元性。
以梁三寶為例,他是多年的村主任,威信高卻自滿,總結的工作經驗就是“該硬的時候就得硬”,常用恫嚇代替溝通。村中某家的鵝被鄰居的車軋死,雙方爭執不下。梁三寶說兩個解決辦法:一是村委會買下死鵝,燉了請65歲以上老人“吃肉喝湯”;二是拿棍子去把對方打一頓,然后蹲監獄。半哄半嚇唬,便解決了糾紛。
再如鹿泉鄉黨委書記李保平,動輒拿出一副“上級不懂農村”的神態,時常巴結領導、哭窮。可得知駐村干部出了意外,認識其父親的李保平動了情:“這讓我和他家怎么交代啊……”
還有“電老虎”、供電所所長曹建林,覺得林志為看不起他,不顧林酒精過敏,換大酒杯且斟滿,說你們長嶺村人喝酒不實在。當林志為一口喝干時,他便立刻忘掉了舊怨。
鄉村社會復雜多元,無法用憨厚、鄉愚之類簡單概括,既有得寸進尺的懶漢,也有家暴的無能丈夫,還有心胸狹窄的鄰里,更有樸實的人……這決定了鄉村問題的復雜性。正如梁三寶所說:縣長的條子,也不是各部門都能給安排的,基層的官不好當,得挨家挨戶拜碼頭。
其三,劇中語言來自真實生活。
出了,怕母親擔心,梅曉歌便開玩笑說:“上新聞的都不是大事,大事上不了新聞。”為說服老書記拆遷,呂青山表示:“您當年告訴我,功在千秋的事情,別人不能理解,那就先干著,慢慢理解。”拆遷計劃讓呂青山得罪了太多大領導,被迫離開崗位,他卻說:“拆遷是個數學題,不怕答錯了,怕的是不給你解題的機會。”包括梅曉歌提出的口號“不哭窮,不叫苦,不演戲”,充滿生活氣息。
再如梁三寶在談到基層工作經驗時,說:“農村一物降一物,老虎棒子雞,我們連蛋都算不上。”這些鮮活的語言,如非刻意挖掘,很難被呈現出來。
通過“沉下去”
實現“浮起來”
寫實主義靠的不是才華、不是坐在辦公室里的靈機一動,而是深入寫作對象內部去調查,去搜集材料,去找典型人物、典型事件、典型語言。《縣委大院》讓人眼前一亮,正因為它復歸了這個好的創作傳統。在今天,這樣肯“沉下去”的作品并不多。
當然,“沉下去”之后還要能“浮起來”。“沉下去”是寫實主義的前提,而“浮起來”決定了創作的品質。所謂“浮起來”,就是要有概括力,能將紛繁的生活加以提煉,從細節走向情節。只有情節,才能推動故事前行。如概括力不足,細節多而情節少,會給觀眾以汗漫之感。
也許,將梅曉歌與艾鮮枝人物形象的區別變得更明顯一點,將治理污染與招商引資結合成一個故事,讓林志為更早下鄉鍛煉,讓呂青山轉到新崗位后也能與梅曉歌等人發生聯系……《縣委大院》也許會更好。
此外,正劇也要有文戲,梅曉歌、艾鮮枝、呂青山有共性,他們都有崇高的理想,在生活中也應各有趣味——工作之外的他們,應有其他交集。人是多面的,豐滿的工作、薄弱的生活,未必是常態。
從“散點透視”看問題難,寫群像更難,《縣委大院》得到好評,說明在今天,現實主義并沒過時,依然有生命力。只要愿意下工夫,只要能堅持它的創作規律,相信會有更多的好劇奔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