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控煤超瘋 一切圍繞不要再漲了
調控“煤超瘋”,一場波瀾壯闊的V走勢
時代周報記者楊凱奇發自廣州
初冬,陜西榆林。
中國最大的神府煤田就在這里。楊伙盤煤礦門口,擠滿了等待裝煤的大卡車。運煤的火車專列,每隔幾分鐘就從卡車頭頂飛馳而過—四年來,這是楊伙盤煤礦乃至整個榆林煤礦第一次如此繁忙。
許多煤礦的貨場大部分都空了,據工作人員向時代周報記者介紹,現在整個楊伙盤煤礦的庫存只剩下幾千噸了,而去年同期,這里還積壓了近20萬噸的煤炭庫存,“虧本銷售都沒人買”。
榆林煤礦的罕見繁忙,折射出當今國內煤價引人注目的增長。煤炭猶如赤貧者走入廟堂,由極端低迷猛然走入投資者的視野,受到期貨炒家的熱烈追捧。11月3日,環渤海動力煤價格指數報收于607元/噸,創下今年以來的最高紀錄,較年初371元/噸上漲了236元/噸、累計漲幅達到了63.6%。
地點切換至北京。
面對國內煤價的“瘋漲”局面,發改委頻繁出手。
10月25日,國家發改委召開重點煤炭企業座談會,分析當前煤炭供需形勢、研究做好煤炭去產能、保供應、轉型升級等有關工作。據了解,此次會議聽取了22家主要國有煤企對去產能、控產量等方面的意見,在會議中,發改委表示,希望煤炭價格不要再上漲。
一個多星期后,11月3日,發改委又召開了“規范煤炭企業價格提醒告誡會”。發改委以“告誡”為目的召開會議,在煤炭領域里并不常見。在這次會議上,發改委強調:高度關注重視煤價過快上漲,要求抑制煤價過快上漲、先進產能盡快釋放產量、保障冬春季煤炭供應并堅持去產能決心不動搖。
據國家發改委官網統計,僅10月1日至今,發改委已經就煤價上漲召開7次會議,主題包括緩解冬春煤炭供需矛盾,以及抑制煤價過快上漲。為了保障鋼鐵、電力等下游企業的效益和供給側改革的大局,調控煤價勢在必行。而此時剛剛見到曙光的煤炭企業則再次發現,未來猶如霧里探花,去產能的任務仍長路漫漫。
中國企業研究院首席研究員李錦在接受時代周報記者采訪時表示,煤炭企業欠債太多,這一波價格上漲對于企業還債其實起不到什么作用,“真正的作用在于提振了煤企員工的信心,也提振了銀行對煤企的信心,變得愿意給煤企借錢了。這讓煤企松了一口氣”。
煤價年漲63.6%,一場波瀾壯闊的V走勢
榆林煤礦的火爆場景并非孤例。9月以來,華北產煤大省山西、內蒙古的煤企都出現了相似場景,原本萎縮的煤炭運輸需求迅速變得緊張起來。
“這一輪煤價上漲,緩解了我們的債務壓力,”華北某省一名國有煤企內部人員向時代周報記者表示,“這給我們去產能留了一些余地,但下一步,我們還是要堅定不移地去產能,增加在開采技術上的投入。”
上述內部人士表示,按照國家和該省的要求,今年以來,該集團已經關閉了三座礦井,化解產能共375萬噸。正是在鋼鐵煤炭行業去產能的背景下,煤炭價格在多年低迷后飛速上揚。
近期國家統計局公布數據,煤炭開采和洗選業價格環比上漲了9.8%,推動PPI同比上漲1.2%。11月3日的環渤海動力煤價格指數報收于607元/噸,創下今年以來的最高紀錄,較年初371元/噸上漲了236元/噸,累計漲幅達到了63.6%。
涇渭能源價格中心主任曾浩曾表示:“其他大宗商品都是L形走勢,煤炭卻只用1年時間就把前四年跌的都反彈回來了,竟然走成了個V字型形。它到底如何走出這么波瀾壯闊的走勢的呢?”
11月9日,發改委就鼓勵簽訂中長期合同、促進煤炭和相關行業持續發展有關情況舉行發布會。在會上,國家發改委價格司巡視員張滿英指出,當前煤炭價格過快上漲,是煤炭供需長期穩定關系沒有發生根本變化的情況下,在短期內幾個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張滿英還強調,“不排除有的市場主體借機炒作和囤積”。
“煤價上漲還是供需矛盾的反映”,中央財經大學煤炭上市公司研究中心主任邢雷表示,今年房地產行業快速增長,拉動了重工業的復蘇,“水泥、鋼鐵行業都得到大幅度增長,對電力的需求也就猛增。這拉動了煤炭的價格。”張滿英亦提到,今年下半年全國主要流域來水偏枯1-3成,水電發電量有所下降,同期,全社會用電量出現穩定恢復態勢,加之冬季的供暖需求,幾個需求的集中,出現了供求偏緊的情況。
無法否認的是,煤炭缺乏供給和去產能是一對矛盾體。張滿英介紹:“隨著煤炭去產能工作的加快推進,煤炭涉及違法違規生產和超能力生產情況基本上得到了遏制。同時,減量化的生產措施也得到了落實,煤炭的產量出現小幅度回落,個別地區出現階段性供應偏緊的情況。”最新數據顯示,9月全國原煤產量為27696萬噸,環比減少112萬噸或0.4%,同比減少12.8%,降幅較8月擴大1.1個百分點。今年1-9月,全國原煤累計產量共計244164萬噸,同比減少11.9%。
此外,煤炭曾經是鐵路運輸最大宗的貨物之一,但近幾年鐵路運量持續下降,特別是煤炭運量大幅度下滑。鐵路部門積極發展其他貨源后,煤炭的運力包括敞篷車輛都在逐步減少。公路方面,交通部8月份發布新規,要求貨車重量最高不能超過49噸。時代周報記者了解到,在執行上述規定后,煤炭汽運運費比此前上漲了30-50元。太原鐵路局等鐵路部門為應對因公路運輸價格上漲分流到鐵路的煤炭運輸需求,紛紛上調價格。
數種因素疊加,造成煤炭運輸費用上漲、周期變慢,最終體現在了煤價上。
中遠煤炭分析師張志斌還表示,原本進口煤炭作為調節手段被寄予厚望,但“從國外運煤炭需要一定的周期,不能立即滿足國內的需求”,因此進口煤調節手段也部分失效。
針對煤價飆漲的局面,國家發改委副秘書長兼投資司司長許昆林認為,目前煤炭供應的基本面是穩定的,并不支撐煤炭價格非理性上漲,“當前我們(政府部門及煤炭企業等)完全有條件、有辦法保障煤炭的安全穩定供應”。
據悉,11月9日發布的環渤海動力煤價格指數報收于606元/噸,比前一報告期下降1元/噸,結束了此前連續18期上漲的局面。
放寬煤礦關閉時間,一切圍繞“不要再漲了”
調控煤價從增大供給開始。發改委經濟運行調節局有關負責人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對于通過減量化生產和治理違法違規建設控制的10億噸左右產能,可以根據市場需求變化,“有條件有序地進行釋放”。
根據去產能的要求,全國煤礦必須把一年的生產期限限定在276天之內,在業內,這被稱為“276政策”。目前,這一規定有所放松。按照9月27日召開的保障冬季煤炭穩定供應全國電視電話會議部署,符合一定條件的煤礦,可以在276-330個工作日之間釋放產能,沒有參與產能釋放的煤礦仍要嚴格執行276個工作日制度。產能釋放期限暫定為2016年10月1日至2016年12月31日。
許昆林透露:“發改委正研究把276-330個工作日之間先進產能的釋放期限從此前今年底延長到今冬明春的供暖期結束。”這映射出煤炭的供需矛盾仍然較為緊張。
此外,發改委還通過中央和地方的兩級調控,讓產煤省(市、區)根據本地平衡市場的需要,制定產能釋放方案,明確參與產能釋放的煤礦名稱和調控產能、產量,于9月30日前啟動實施,并報部際聯席會議辦公室備案。另一方面,對在規定時間內落實產能置換指標的新建煤礦(含未批先建煤礦補辦手續),則可適度放寬退出煤礦的關閉時間要求,新建煤礦可以在產能置換煤礦關閉前投入生產。
釋放煤炭供給之外,11月3日召開的“規范煤炭企業價格提醒告誡會”上,發改委向與會的煤炭企業負責人乃至整個煤炭行業釋放出頗為明確的信號:不要再漲了。中遠煤炭分析師張志斌向時代周報記者表示,發改委出面,是因為其將這次上漲判斷為非理性性質,影響到了下游企業的生存空間。
邢雷則表示,“煤企此前的日子更不好過”,為顧全大局,煤炭行業往往壓低價格,向其他行業讓利。這加劇了煤企經營的困難。
近期煤價大幅上漲之前,煤炭市場已經持續低迷數年。環渤海動力煤綜合平均價格從2011年的860元/噸一路下跌;2014年7月23日,煤炭價格“破5”,每噸最低跌至478元,年末恢復至525元;2015年9月23日,“破4”,跌至398元,12月8日再跌至371元,煤價指數下跌154元/噸。
煤炭價格的低迷造成許多煤企,包括大型國有煤企在經營上的步履維艱。今年5月12日,山西七大國有煤企財報顯示,2015年底,其債務總額較前一年增加千億規模,達到1.1萬億元。這七家企業的現金流也在持續萎縮,截至去年末經營活動產生的現金流量凈額合計-48.1億元,相比于前一年底的160.46億元由正轉負。山西省焦煤集團新聞處人士在回應時代周報記者采訪要求時稱,“對于負債問題,恕不回應”。
負債高企,現金流萎縮,導致員工工資出現大面積降薪、欠薪現象。2015年12月4日,中國共產黨山西省十屆委員會第七次全體會議為山西下一個5年如何發展,給出了3萬多字的建議,建議刊登在12月9日的《山西日報》上。建議提到,“全省煤炭企業到(2015年)9月底盈虧相抵凈虧損70.37億元,欠發職工工資35億元,欠繳社會保險109億元”,這是山西省首次公布這個嚴峻的數字。
與過去幾年煤企凋敝形成鮮明對照的是,發電行業迎來了好光景。截至2015年年底,以華能、大唐為首的五大發電央企在利潤總額、凈利潤、凈資產收益率等經營指標上創造了2002年電改以來的“13年之最”,其中火電的業績最為亮眼,實現了兩位數的增長。
此輪煤價上漲后,貴州、湖南、云南的火電用煤庫存立即告急,三省相繼召開緊急會議,討論電煤供應保障問題。由于電對工業的重要性,“以煤保電”勢在必行。
發改委于11月9日召開的發布會,主題是“鼓勵簽訂中長期協議”。李錦表示,中長期協議的簽訂,保證了無論煤價如何波動,煤電雙方的效益都不會受到太大損失,相當于彼此都吃了一顆定心丸。
11月11日,神華、中煤與華能、國電、大唐三家發電企業簽訂煤電中長期協議。加上此前神華、中煤與華電、中國電力投資集團簽訂的中長期協議,至此,國內兩大煤炭巨頭與五大發電企業在“雙十一”前全部簽訂了中長期協議。
此次簽訂的協議與過去最大的不同是明確了定價機制。確定5500大卡動力煤基準價為每噸535元人民幣,比當前煤炭市場價格低了70多元。
邢雷則表示,協議的簽訂其實表明,煤企作了犧牲和妥協。“這并不是市場行為”。
調控煤價,市場與政府比例孰多孰少?
事實上,即使煤價“瘋狂”上漲,國內煤炭行業仍然沒有擺脫整體虧損的局面。中國煤炭資源網最新數據表明,8月份全國動力煤礦區虧損面在四成左右。而據中國煤炭工業協會的統計顯示,截至7月底,全國規模以上煤炭企業負債總額3.66萬億元,同比增長4.7%,平均資產負債率達到70%。
多名專家在接受時代周報記者采訪時表示,煤炭行業還未走出困境,對于煤價上漲,應更多采取市場手段予以應對。
張志斌認為,煤價漲高不一定是壞事。“現在煤炭價格高了,就要有意識地淘汰落后發電和鋼鐵企業。等到一定程度供需平衡后,煤炭再降價,第二輪再淘汰一批相對落后的煤炭企業。這樣就達到了煤炭生產和消費逐步下降,從而達到減少碳排放、去產能的目的。”
面對發改委的頻繁出手,一位不愿具名的煤炭行業人士表示,發改委此次號召煤企與發電企業簽訂中長期合同,且在合同中規定了煤炭價格,“干預得過深了”。
邢雷則進一步分析說,發改委通過增加煤礦生產期限、提高供給的措施,效果存疑。“煤礦開采有一個周期。封存的煤礦,還要再一次勘探、抽水、安全檢查,不可能立即變成產能、變出煤炭。煤炭運輸也需要時間。”“大宗物資的價格變化事實上反映了宏觀經濟的變化。”邢雷認為,煤價上漲有供需上的合理性,不應該強行打斷這一進程。他建議,煤炭和鋼鐵、電力等產業本就是上下游關系,應該相互依存。“可以用資本的手段,通過煤企、電企相互持股、換股,加強依存度。”
李錦則認為,發改委的宏觀調控有其必要性,“滅一滅煤價的虛火”。他表示,隨著煤價高企,一些煤炭僵尸企業開始悄悄復產,這樣的例子已在重慶等地出現。“煤價上升會導致連鎖反應,最重要的是,去產能的正面效應還沒產生,副作用就出現了,這不利于大局。況且煤價上升是短期的波動,國內的煤炭總量還是供大于求的。”
“堅定去產能不動搖”—雖然發改委已經表明了態度,但在面臨復雜多變的市場環境時,煤價的調控、煤企的生死,依然考驗著決策者的智慧與耐心。